一个人客栈

 找回密码
 加入客栈
查看: 578|回复: 3

吃匹萨的狮子:扒掉布衣,看看有没底裤——关于布衣的小说连载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2-6-12 17: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迷幻列车
作者:邢育森

1

他们欺骗我说,坐那辆列车,就可以回到你的上辈子里去。我想去,去我的上辈子看一看。我这辈子有太多没弄明白的事情了,好象总与前生的一些经历,梦想,或者承诺有关。我一直以为是在我死之后,在一个交叉路口,我可以选择去前生还是去来世,那时我一定会选择对时间的后面逆向而行。我对来世已经没有指望,也没什么兴趣,我的好奇心已经被长久以来的寂寞完全杀掉了。我被我现如今的这一生给搞纳闷了,我积攒了太多的问题,我不太相信来世都可以完满的解决,而且我还隐隐的察觉,我的前生,一定就是在这样的盲目憧憬中咧着嘴傻笑着就来到这辈子了,但这辈子也就经历了这样的一段时光,它就这样了,只好令人失望。

那是一辆停靠在雾中的列车。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条很瘦弱的河,是必须光着脚才能踩进去的。穿着鞋,走得永远是河床的壳。我在窗台上坐下来,把鞋脱掉,伸脚探进水里。我知道这河此时只属于我自己,我看它不到,听它不见。但我能感觉它在,将我承托和围绕。这河水逐渐的流了上来,顺着我的眼神,到我的头顶上方。这河流有翅膀,有双臂,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它将我收拢了,将我整个含了进去。我光着脚,就看见自己的影子,月光下的影子,它正在一脚一脚的走过我身子底下的大地。我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到了一些我今生不曾感觉过的东西,那是模糊的,朦胧的,一摇一晃的,在水波的斑斓里浮动飘摇着的,就要挣扎而出的,一些非常强烈的预感,一个早被遗忘的记忆,一段从寂静里醒过来的旋律。那是晕黄的,淡蓝的,烈紫的,粉橙的,一大片闪烁着黯淡着,一跳一跳就要走开的背影,在我的前面,一会出现,一会消失,一会出现,一会消失。我叫喊了,我知道这叫喊从我的背后而来,穿透我的胸膛而出,我的叫喊追上了那个背影,我期盼着他能够回过头来。

我的脚踏上了列车的台阶。我扭脸向我的这一生望去,在长草的掩映里,我看见那些记忆散落在我的脚印旁边。这是一条灿烂的河流,光芒逐渐凄厉,将那些昏暗淹没了。我的另一只脚还停留在这瘦弱的河流里。我知道这一刻就是最后的瞬间,我将从此与此再也无关。我慢慢将我的那只脚拎了起来,我完全站立在那列车里了。我知道这是他们欺骗我的,这一些都是我失眠时的幻境,我要努力从这幻境里苏醒,但我听见这列车开始行走的声音,我抬头望去,窗口已经变得气象万千,我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要太早的目瞪口呆。

列车走动在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我环顾四周,车厢里还有几个看起来很是陌生的旅伴。我每走向他们,他们就突然破碎开了,我就走进了另一截车厢,继续看到并不相熟的面孔。我坐了下来,面前就出现了一张桌子,桌子对面出现了一件上衣,上衣的上面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脸上面出现了一双大小不一的黑色眼睛,和一张厚重结实的嘴唇,嘴唇里出现了一声沙哑的叹息。我看见那上衣里伸出了一只手,这手里出现了一只杯子,杯子里涌满了酒,酒上面飘着一朵鲜红的花。我伸出手去,去触碰那朵花上面的水珠,这景象就颤抖了,退缩了,蜷曲了,被我的手指搞得破碎支离。那件上衣迅速的衰老了,变成一层灰土,坍塌崩裂了。一个木头雕的婴孩在上衣的包裹中出现了,褐色的,健康的,寂寞的婴孩,在一下一下的睁开他娇嫩柔弱的眼睛,我看见光线飞快的聚集起来了,等候在他的眼皮上方了,我也跟一杯水一样的摇晃起来了,我知道自己正要被他看见,我知道我此时模糊而且晃动,我的声音就是天花板上装饰的图案,我的笑容就是窗户外面猛然走过去的一朵苍凉雨云,我的手指就是他耳朵边一声轻轻被摇动的响铃,我就这样被他的眼睛注视了,我就这样被他的气息拥抱了,我好象被谁一下推到车外面去了。

我光着脚,看着这列车向着我的前生缓慢的开去了。我站在水里,我的影子一圈一圈的走远了。那时候,我知道真的没有指望了。我抬不动脚步,不能向前,也无力向前。我知道世界在旋转着看着我,等我随便推开一扇面前的门,那里就是所谓的前面,而对世界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知道我一直很傻的想推开每一扇旋转的门,就好象要拉住一匹匹盘旋奔跑的木马。我知道木马后面就是我的列车在迷雾中而来,我知道那婴孩就坐在其中的一辆木马上而来,我忍不住我的眼泪了,它们顺着我的身体流到我内脏里了,和所有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把我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的酸楚。我看见落叶班驳而下,我的脚丫寂寞的踩着我的脚印,我知道所有的车窗都打开了,人们都探着头,用手指点着,欢笑着,点着灯笼照耀着,歌唱着,张望着我站在泥泞中的样子。我手里已经没有灯笼了,我只有一把光线,被我紧紧的攥住,那也许是一缕目光,也许什么也不是,只是我从地上随便采摘的一点景色,或者是我从河里捞出来的一片寂静,它们停留在我的手里,也在不休止的转动着,转动着,席卷了我所有把握过的一切。

2

去年夏天一直在不断的发生事情。这些事情迅速发生,来不及结束,又被另一件事情代替。我后来已经完全被搞得纳闷了,就索性发起呆来,任凭他们穿过我的时光和身体。我经常在夜晚的突然惊醒里,发现自己身处异地,与另一个陌生人同睡一床。我解释不清这究竟如何,我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衣物,并不作声,头也不回开门走将出去。我经常就迷糊起来,叫错对面人的名字,或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跟人不明所以的大声争吵,而且还经常在月光里,一下一下的敲不知谁家的大门。

他们说这都是我的幻觉,我也就信了。的确我发现我已经很久不曾出门,我整天躺在床上,看着各种影碟,醒来或者睡去。我的被窝里都是我的汗水,我知道那时我骨瘦如柴。我好象当时一直在等一个什么人的电话,这个等待让我放弃了其他所有的东西。我总是以为我听见了那个电话的声音,于是立刻关掉影碟拉上窗帘瞪大眼睛支起耳朵,我在一片空寂中仔细聆听。到后来其实我已经忘记究竟在等什么人的什么电话,这等待已经成了等待本身,同时是我从中解脱的门锁和钥匙。我被关闭其中,无人可救,也无意为之。

我赤身裸体,躺在肮脏柔软的被窝里,似乎等待被再次生产。胡子如同阳光,每天都来光顾,茂密而无意义,无关任何痛痒。在拒绝中我也被放逐了,独自置身在所有岛屿的漂流之外。这些词语象雨点一样击打而下,清脆发出回响。我整天躺着,但几乎没有一刻真正入睡。我被他们的谎言欺骗,一直努力赶上那辆迷雾里的列车,回我的前生去。我生怕自己还不够恍惚和憔悴,而且此时也不怕没人心疼。

有一个事情,一个关于诺言的事情。在山坡的石头上,风扬起过的头发,和下巴尖上的一滴被我吻去的泪水。在那时候,我的手一直是暖和的,有血不断的流过。我被铺展开了,在那眺望的原野上,我倒伏愿意做一床被子,一床被子将谁覆盖和抱拥。我知道这事情是假的,那只是旋转木马中的最漂亮的一匹,它蹦跳着从我身前经过了,再转一圈回来,它已经不是了。我也已经不是了,我们谁也都不是了,我的来世就这样的丢失了,我再无去那里的兴致和激动。我的前生,有什么事情是与此有关的啊,我要去看一眼,我宁愿丢掉所有来世预定的幸福,我想再换一把明亮的光线,我扬起手来,把它们费力丢掷出去,就可以把此刻的事情变得灿烂了,我只希望看到那还是我要的事情,我只希望这个。

下雨的时候,我知道屋顶在承受着河流的走动。我躺在床上,无法停止幻境的进入。我的头脑是一片空茫的沼泽,突然生长出一些阴郁的水草。那些水草不知道从哪里来,滋生蔓延,铺满我的床单,长满我的房间,从窗口一直招摇而出,我的脸上都是。我没有听见火焰的声音,火焰沉睡在我的枕头里了,它们只是一些纸片,特别象火焰的形状。我也只是象我此时的形状,我真正的模样,已经丢失在镜子的里面了,它转过身去,再也不肯回头理我,哪怕只是一个短促而轻快的瞬间。

这些幻境让我痴迷了。我似乎总在半夜时分,起身走到外面,去找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人。我跟着他们走在街道上,灯光就打在我们的身上,人们端坐在座位上,用望远镜和摄象机把我们张望。我看着空地,空地上就出现一架钢琴,琴键上出现一只飞快奔跑的猫,那猫就猛的一跃,窜到我的怀里,穿过我肚子上的洞,直奔到我身后的时光里。我看见用魔术师布把钢琴蒙起来了,轻轻一扯,我就看见我出现在布的下面,好象刚刚惊醒的样子。我看见我向我自己跑来,伸着手,欢欣着,张着手,充满希望的,眼睛明亮的跑来,我和我自己迎面跑过去了。我跑进了那块布里,于是我被轻轻的一抖,我就再也不见了,然后我坐在观众席里,张大着嘴跟着别人使劲的用力鼓掌,我并不是故意的啊,就让泪水满了眼眶。

那些琴键都已经苍老了,声音都老了。低音缓慢的走动着,好象那辆列车的脚步。我又回到了车厢门口,犹豫是否把脚收起。我永远都是敏感着的,哪怕是一个随意的手势,或者一个沉默的间隔,那就是把布收起来的一抖,我的心也会跟着一颤,我已经承受不住了。那些幻象还在习惯性的出没着,眨着怪异的眼,五彩斑斓,万紫千红。我把它们隔在车窗之外,它们却依然不请自来,好象真的一样。我奇怪它们为何还要如此,即使纳闷糊涂,我也不再轻易愚蠢。这些幻象还飞扬舞动着,徒劳的要把我拉到它们的躯壳里去,要我把包裹成一个它们喜欢的人。

3

这些都不是物质性的。我一直记不住任何品牌。我只愿意把它们抽象成一些词汇,轻快而短促的一闪,就消失到它们到来的地方。我也没有让别人感动的能力,我总是在疲惫中随手挥开靠拢过来的身影。对我来说,香烟永远都是燃烧时盘旋上升的一缕飘渺,和化成粉末后的一手没有任何质感的轻盈。质感就这样消失在迟钝和躲避中了,尽管它们千变万化,生机勃勃,但对我却无任何意义。它们是经不得一点注视和了解的,它们本来就是害羞和无辜的,就是空的。

我想去我前生的墓地,找到属于我的那只花环。我只靠在我沉睡的外面,静静的闭上双眼。我知道此时有烟雾从四下里来,把那份凄凉遮掩。我已经习惯了凄凉,就好象熟悉了谁的面容。一声声的,如歌的,从那花朵里低吟着,弥漫了我精心照料的时光,它们可以散去了,回到它们的家里去了,或者走到别人的门口去吧。我想它们会礼貌而友好的敲门,它们就这样的拥有新的主人,拥有新的依靠吧。我再不需要那些时光了,我把它们归还了,我也被归还了吧,我本来只是这墓地上面的一株青草,或者是一缕被凝固的光线,我只是一颗滚落的水珠,掉落在仁慈而友善的手里,在折射的光影里,焕发了曾经所有的笑语欢颜。

4

我还曾经以为,诚实可以拯救一切,但我知道我又错了。列车继续前行,但它从来就没有诚实过。它本来就不存在,也毫无目的,只是目前暂时尚不知疲倦。我就在这车上,靠在车窗里,目睹沿途走过的一切,目光已经凉了。我还没有腐烂,还在呼吸和等待,等待一个遥远的电话的惊动,一个身影的转过头来,一个灯笼的突然亮起,一个木马的腾空飞去,而列车继续将前面的黑暗撕裂,又将后面的光亮遗弃,我就在这浮光掠影里。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牺牲的了。剩下的,连我自己都看不上。这本来就不是战场,也无处伪造英雄,更不是病人哀号的医院。这只是我躺在床上,被胡思乱想所捕捉的一个俘虏,我早已放弃抵挡。我征服过的,都已经叛逆而逃,遍布四野,熊熊燃烧。我在这一隅的角落,独自看着墙壁,希望它们倒塌崩溃,让我可以看见幻境后面的大海。而大海,也不过是来去的一团潮水。沙子从指缝里走掉了,前生从遗忘里走掉了,我即使走掉,又何处而去呢。

这如今的那些事情啊,我真的已不愿提及。它们从来没有诚实过。它们已经和我一样了。事情都要过去的,这一生也就如此了。这样的如此,我不要也罢。我只不想腐烂着,我还要走到能有光亮的地方去,我宁愿披一层幻象的晕影,让我的倒影看上去和他们的一样。这晕影包裹着行进的列车,我在里面能不能安静的沉睡。这晕影包裹着我如今的事情,我在里面能不能安静的沉睡。这晕影包裹着我诚实的魂灵,我在里面能不能安静的沉睡。这晕影包裹着我幻想的晕影,我在里面能不能安静的沉睡。我要靠在这沉睡的外面,轻轻的闭上我看不见光线的眼睛,我要沉睡在所有列车的里面,沉睡在所有的墓地里面,沉睡在所有的前生里面,沉睡在所有的沉睡里面。

是的,我已经接近我前生的门口。这旅程漫长如同一段难堪的分离,轻快又如同一次不期的重逢。我在分离的时候心平气和,在重逢的时候无动于衷。这些感觉也不是诚实的,只是一些词汇的扑面而来,又转瞬而去,永远不是本来的面目。而本来,又何尝诚实的本来过。我就是要去我的本来,而列车却要去它自以为是的终点。可如果没有这列车,我还不是依旧平躺在夏日苍凉的夜晚里,躺在我满是汗水的被窝里,躺在我此刻置身的所在,做我此时应做的所为。我知道那是他们的谎言,我却需要这样的谎言,需要这样的荒诞和迷离,需要一刻的走失和掉落。我知道所有的魔术都是假的,我也知道一个手势永远改变不了一切,但所谓知道,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我不知道着我的不知道,列车就是向我不知道的驶去前行。


邢育森作于2002年6月4日凌晨于北京
发表于 2002-6-15 23: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专业人士的评论啊……
发表于 2002-6-16 18: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TO江月:你说的东西我那天已经写了,但我不想发在网络上了。我想,写了就足够了,写出来也不是让别人欣赏的。对我,那只是一种回头审视自己的过程而已。
发表于 2002-6-16 19:55:00 | 显示全部楼层
风木:

    能从客栈短信息中发我一看吗?先谢谢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客栈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一个人客栈

GMT+8, 2024-5-4 17:55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