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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19 21: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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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八 ) 知 已 不 能 , 则 先 知 彼
93年元月初,某一天上午。
突然,“哗啦啦啦!”钥匙串一阵乱响,打破了看守所的寂静。“咣铛!咣铛!咣铛!”号门一个个被打开。六圪旦拿着一张纸在大声叫人:“点到名字的往外走!”全院都骚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原来是要往劳改队送一批下了判决的人。
我们号有王勇和宝宝二人。不过他俩早有准备。几天前就利用每天早上放茅的时候跟其他号子里相识的人辞行,十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去劳改队的被褥及杂物,一个多月前下了判后就开始每天做俯卧撑、拳卧撑、指卧撑以恢复体力,以免去了劳改队干不动活挨打。此刻他二人一听到点名,就开始打点铺盖,准备开拔。
这一批我所在的三院要走十多个人,六圪旦给每个人发了一身黑灰色的棉衣棉裤囚服,穿上后,马上就变了样。我们在看守所里都穿得是便装,是自己平时在家穿的家里给送进来的,虽说剪、抠掉了所有的金属部件以防意外,但仅从穿着上你还看不出我们是犯人。而此刻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个个不论合适与否一律套上棉囚服,上面是毛茬茬的光头,下面一律是黑面白边布鞋,活脱脱一副犯人的形象!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如此呢?这个潜在的巨大危机让我不敢去展望。我由衷在拒绝未来的到来。
犯人们被送走了。号子里的人们有了新的话题,开始议论劳改队的生活,其中陕红凯因是刚从阳泉荫营煤矿出来几个月,他最有发言权。我也很留心地听起来。
因为对自己会被定个什么罪、会被判多少年、会被送到哪去改造一点消息一点了解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已逐渐从最初的迷惘、幻想中走出来,开始了解外界的一切,从看守所到劳改队。
南看位于菜园西街,也属繁华地段。而大多数看守所都地处繁华地段,(有的原来偏僻但逐渐被繁华包围),因此可能几年后太原就要修一个大型的万人看守所,简称万看,届时几个看守所将合并为一个,管理也更正规,犯人的生活条件也会好一些(当然直到我住了三年多看守所往劳改队送时万看仍处于口头流传阶段)。南看有六个院子。一院是拘留院,二院是服刑院,有的犯人判下来后余刑不到一年就在二院服刑,三至六院关押着未决犯。每个院子都有“跑号的”,即对一个或几个某干部的关系户特殊关照,帮干部做些杂活诸如放茅、看着打水打饭等,当然也有较多一些的自由,别人只能每天关在九平方米的号子里,他则能来回走动走动。世事常如此,别人不能转悠时你能转悠、而别人必须干活时你能不干,只要你与常人不一般,就说明你是大油。三院现在跑号的是六圪旦,他以前的一个叫喜喜,就在我进来的白天被释放了。(不幸的是五个月后又因抢劫进来了。)
法院下了判决后,我随时等着往劳改队送。全太原市的犯人全部先被送到东太堡砖场(太原二监),这是全省人流量最大的集训点,当然更是个劳改队。犯人们在这儿集训短则几天,多不过半月后,有一部分被留下分配到本劳改队的各一中队开始服刑改造,更多的则被送往西峪煤矿(太原一监),荫营煤矿(阳泉一监),固庄煤矿(阳泉二监),只有极个别的被送至液压机厂(太原三监),这是个工厂,能送到这儿的全是关系犯,父母或亲戚不是处长就是厅长,在这儿改造活不累,吃得好,每天和工人师傅们一起干活,还有许多小女工!嘿嘿!讲到这儿,陕红凯笑了,周围的听众也会意地哄堂一笑。
当然了,上马街就不一样了。它那儿全是重犯,要枪毙的枪毙了后,死缓、无期、二十年以上徒刑的送到祁县一监、汾阳二监,其他的和我们一样送劳改队。女的判了后都送到榆次猫儿岭,全省就这么一个女子监狱。咱们用的百草牙膏、百草洗衣膏就是那儿产的,以后用的时候闻着点,看看有没有×腥子味儿!哈哈哈!听众们又是哄堂一笑。
监狱属一级管理,犯人们干的活要相对轻一些,更注重思想改造。全省有三个监狱,除了祁县、汾阳外,还有个临汾三监,只关晋南那边的。祁县一监生产铝盆铝锅等,它也是个对外监狱,有了外宾参观或搞什么联谊活动等就只在这儿举行,因此犯人的伙食、居住条件还不错。汾阳二监是做阀门的,临汾三监是做汽车发动机的。劳改队属二级管理,虽然说起来要以思想改造为主,但劳动改造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山西煤多,劳改队也以煤矿为主,农场和砖场等劳动密集型企业次之。
一说下坑,众人脸上皆呈现出惊恐。是啊!那底下,离地面几百米,黑洞洞的,四块石头夹一块肉,多危险啊!众人纷纷表示,哪怕在东太堡受的苦再重也不愿下坑。陕红凯对众人对下坑的惊恐不屑地摇摇头,哪有那么玄!劳改矿虽说是劳改队但安全设施之装备精良比社会上的一般矿井有过之而无不及。见众人不信,陕红凯也不再多说。这人平素寡语,遇有意见不同者丝毫不加争辩。(在劳改队改造几年后我才发现,只有具有这种性格才能说明你的改造取得了一定效果)。
那么,众人皆神往的东太堡是什么样子呢?这个劳改队是全省最大的集训点,每年的犯流量达数千人之多。集训时就不在这儿说了,单说分下队后具体的劳动吧。
东太堡砖场,顾名思义就是做砖的工场。多年的挖土烧砖已使取土点成了一个深达几十米的硕大的深坑。每天,拉土的犯人要从最深处拉上一平车一平车的土上来,拉湿胚的负责用平车将砖机切好的湿泥胚一趟趟运至窑中,码窑的在几十度高温的砖窑中码湿胚,卸窑的要把烧成半成品的烫手的砖码到平车上。这儿我强调平车,是因为东太堡的平车是特制的特大号平车,用钢管焊就,拉车时挡些薄板,轻捷好使。每天收工后拉车的要把各自的平车该充气的充气该上油的上油,以保证能满足第二天的要求。什么要求?只有六个字:空车飞,满车跑。这六个字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就需要强壮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一大车土几百斤,一车湿胚一两千斤,满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跑起来,空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飞起来不允许能看见平车的辐丝!若有违者,放心,随时都有人监视你!那些受到照顾的关系犯们有的被安排在某个坡度陡的地方每辆车过来时推一把,有些只登记每辆车拉了几趟,还有许多被称为“放小哨的”,每日里手持白蜡杆在场界处巡逻以防有人越狱逃跑。至于那些胸挂红牌的“三大员”,就更不必说了,那是绝对的大油!
如果发现了某人违反了“空车飞,满车跑”的原则,那么,别人拉车时可以派一个帮忙推车的,而你拉车时就要派一个手持白蜡杆的站在你的平车上,你跑慢了就打!罚你多拉十车,会有人在暗中监视你,你若自做聪明少拉一车或几车?那就再加罚十车!敢不拉者打!敢“服股(反抗)”者打!什么白蜡杆子×斗板子铁锹铲子镢头把子,什么都可以往身上招呼!因为不听大油的话,也就是不服从管教!抗拒改造!抗拒人民民主专政!打!敢不听话?哼!这就是下场!
我听得心里直发毛:就这么个地方,人就必须象牲口一样干活,为何人人向往,得到号子里如此的青睐?后来我才明白,一方面是对煤矿下坑的巨大恐惧使然,二方面,在南看的犯人基本以太原本地人为主,他们都希望自己家里能给跑跑关系、疏通门路,留到东太堡后哪怕混个放小哨的也可以呀!而我就不行了,我是外地人,我也没有关系,我的命运会是如何呢?会被送到东太堡所谓的“毛驴队”劳改吗?还是会被送到某个劳改矿下坑呢?还是会被判个无期什么的被送到某个监狱度过一、二十年的光阴?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因为必有一条路是我一定要走的,但我哪条也不想走呀!
老天!你若真有灵的话,帮帮可怜的我吧!我是被冤枉的呀!那些当官的收了好处硬要判我,老天你可是知道我的具体情况的呀!老天!你睁开眼帮帮我吧!
老天没有睁眼。我后来不仅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十年,还被送至东太堡——临汾三监——晋普山煤矿——荫营煤矿,直至出狱。
老天的眼瞎了,瞎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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