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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连载] 监 狱 风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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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3 13:29: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八 )

  一觉醒来,已是1992年12月16日的凌晨。
  起了床,被称为“鬼子六”的那个吆喝着要我去和他倒马桶。我们把马桶抬到水池边,他从马桶手柄处拽出一团破布:“就用这洗!学着点别人!给老子洗干净!”
  我赶忙学着别的号子的板油的样子:把马桶内的污物倒掉,在水管上接点水,双手紧握手柄用力摇动马桶,再倒掉,再多接点水,用手拿住那团破布伸进马桶里面用力擦其内壁。
  刺骨的凉水使寒意顺着指尖渗入心脾,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莫大的耻辱:马桶,这个装尿和乱七八糟的污物的东西,竟让我用手抓紧布子伸进里面擦!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莫大的耻辱之后是由衷的悲哀!
  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把别人捅死了,出了这么严重的事,现在是洗个马桶,以后会有什么情况等着我呢?可是这公平吗?老天难道瞎了眼了吗?责任者逍遥在外,我却被关在这里受罪!
  我心头悲愤地洗着马桶,耳边是其他号子板油洗马桶的声音、鬼子六和别人闲聊的声音、六圪旦放茅的声音、各个号子的犯人上厕所进进出出的声音,所有声音在我耳中汇集在一起,我的头都快裂了!
  也不知洗了几遍,我看到别的板油们把马桶内接了些干净水,拎回各自号子了,我也准备如此,突然,鬼子六踹了我一脚:“再洗!”
  我站起身,转过来。默默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眼神中丝毫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然后又转过身,弓下腰,继续洗马桶。
  可能由于我的身高比他高出一大截,“杀人犯”这个称号又使他有所畏惧的缘故吧?鬼子六没看出我的胆怯,是否误认为我对他不满而有所收敛?反正他没有再踢我,我又洗了一遍后他就吆喝着:“接点水,咱们回!”
  洗过马桶,是擦地。
  接了两盆水,众人洗漱后,鬼子六教我如何用双手用力摁住擦地布子前后拖。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一休》中小一休擦地的样子,但这不是如他那样从这头擦到那头后又返回来,而是蹲在地上,一小块一小块地用力擦,直到把号子的水泥地板全部擦干净为止。
  三号的西墙根的地上打着被垛,上面也可以坐人。我擦地擦到被垛边上时,上面坐着的人抬起脚,我得快速把他们脚下那块地板擦干净,他们再把脚放下。这个动作,或者说这种工作以及倒马桶这两种工作确实让我感到有生以来莫大的羞耻。我一边蹲着前后移动着擦地,一边满腔悲愤地细细体会“沦为阶下囚”的滋味。我羞耻,我愤慨!我不能容忍由一个天之矫子沦落为洗马桶、擦地板的囚犯中的板油的巨大落差!可是,眼前这些人,哪个在社会上不是地痞流氓、每天打架闹事的种!在这群凶神恶煞面前,我还是算了吧!还是低下头好好擦地吧!还是好好把马桶洗干净吧!认命吧!
  地板擦了两三遍后终于得到王勇的认可。我蹲在地上休息,别人在闲聊、逗笑,我没心思笑,因为我早就饿了。昨晚的玉米面窝窝头只适合那此吃惯了山珍海味、肚子里油水过多的贵人们尝个鲜,而对于我来说,这窝窝头实在是,太小了!擦地这活运动量不大已使我头冒虚汗。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快点快点开饭吧!
  终于,盼望已久的早饭来了。我端着半盆玉米面糊糊,怎么看也比水稠不了多少。我真想一口气把它喝光,但又觉得寻那样太糟蹋了粮食,只能慢慢喝、一匙匙喝,慢慢享受它的香甜美味,慢慢体会它带给我的温暖,慢慢吸收它送给我的卡路里。
  我的一份糊糊喝完了,坑上一个叫阿明的年轻犯人友好地问我:“大学生,够不够?再给你倒点吧?”边说边指了指他的饭盆中剩下的糊糊。
  我很感激地向他笑了笑,出于仅剩不多的自尊,我还是谢绝了:“不用了,我够喝。”
  这时,旁边一个叫陕红凯的阴阴地说:“喝吧!稀汤灌大肚!”
  这句话我听不懂,不知是褒是贬,只好默不作声。
  早饭过后,按程序是由鬼子六升为洗饭盆的,但因他是太原市人,在社会上也是个混混,所以越过了洗饭盆直接负责打被垛,而原来洗盆的陕红凯没有升级,继续洗饭盆。
  
发表于 2004-7-7 13: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强壮的弱者2在2004-7-3 13:25:00的发言:
你们这个论坛是怎么回事?我退出来就再也进不去了!
我只能在名字后加个2,再注册一遍才进来!


不会这样呀,你再次进来时,应该先登陆,再发贴。试试看看,好吗?
发表于 2004-7-7 13: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
 
  早饭过后,又是漫长的等待,虽然不知等待的会是什么。
  “咣铛!”门突然开了,六圪旦一指我:“走!提审!”
  我不知“提审”是干什么,正在发愣,外面又在怒吼:“快点滚鸡巴出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跳起来,跟着六圪旦向外走。拐了几个弯,在一间干部办公室里,一个戴眼镜的瘦小公安在等着我。他姓黄。
  还是老一套:先叙述犯罪经过。
  我说完之后,黄公安问我:“你认为你犯了罪了吗?”
  我想起上学时曾学过“正当防卫”这个词,好象我的行为就属于它。我便迟疑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是防卫过当吧?”
  黄公安笑了:“是吗?你要能说服我,我就给你定防卫过当。不过你要知道,你如果用斧子把对方七个都砍伤了但一个也没死,你就是正当防卫,但你现在把人家弄死一个,还能算防卫吗?”
  当时的我对法律条文确实知之不多,只在初中学过点皮毛而已。我当然无法说服这个警察,但又不甘心,总觉得这还是一点点希望。我便一再强调:是他们好多我打我,而且我真的不知道哪一下把对方捅死的。
  但是,这些都是徒劳的。我深深感到我的能力是多么渺小。我又一次绝望了,沮丧到了极点!
  提审结束了。
  正要往外走时,黄公安轻轻说了句:“你爸他们都来了。正在外面呢。”
  轻轻的一句话于我仿佛春雷阵阵!我心中一阵狂喜:天哪!终于知道亲人来了!大家并没有忘记我,抛弃我!
  但家人在哪儿呢?我很想见他们,可不可以呢?但面对黄公安一身威严的橄榄绿,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只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提审结束了。
  回到号子里,犯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给你烟抽了吗?”
  “你为什么不跟他要一根呢?”
  “地上就连个烟头也没有吗?”
  当我一一否定后,犯人们失望地摇着头走开了。他们早就“旱住了”,已经几天没有烟屁股抽了。
  头铺王勇是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一块块凸起的肌肉说明他有着过剩的精力。他因盗窃入监,已经被判了四年有期,几天后就要去劳改队改造。
  此时,他正和鬼子六“扒”在窗户上同别的号的人说话。
  之所以称为“扒”,是因为要想同其他号的人说话必须冲着窗户大声讲,而窗台又有点高,他们还需要踮起脚尖,双手抓紧铁栏杆向上扒着。此时,王勇正在和隔壁号子的犯人要烟抽。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说话时,朱干事已蹑手蹑脚走了过来。
  本来,窗户推开后,利用反光镜的原理,在右面那扇玻璃上就能看见左面的干部办公室有没有人走过来,在想做些这里面不允许做的事的时候,如打人服水土、抽烟搓火等,就要有人放哨,不能让干部走过来发现。但今天鬼子六要烟王勇放哨,他眼里盯着“反光镜”,心里可能在想到了劳改队怎么混的问题吧,走神了!出问题了!
  “咣铛!”一声,老朱推门而入,窗边两人一愣,赶忙陪着笑:“朱干事,进来看看?”
  老朱操着不易懂的晋南话咆哮着:“说什么话了!说你妈的×了!”
  王勇赶忙编故事:“没有没有!我们正在这儿往外看看天,顺便闲聊一会,声音大了点,以后注意!一定注意!”
  “王勇!你放你妈的屁!老子在外面听大半天了!你还要烟了还想?!”
  一看老朱了解谈话内容,王勇赶忙陪笑再编:“朱干事,那是开玩笑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放你妈的臭屁!你这保证鬼才鸡巴相信!以为快走了就不含糊了?顶到南墙上!”老朱手一挥,指着院子里的南墙。
  王勇一看势头不妙,要挨打:“朱干事,我在这儿一天就好好呆一天哪敢不含糊呀?给我一次机会吧!”
  鬼子六也陪着笑:“就是就是,朱干事,以后我们再也不说话了。”
  老朱一扭脸,盯着鬼子六:“少鸡巴废话!刚才也有你!滚!也顶到南墙上!“
  二人一看傻了眼,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去,弓下腰,头顶住墙,脚尖离墙一米,这是个标准的挨打姿势。干部打人时,一般是打屁股,因为这儿肉多神经少,打起来又疼又不怕打出问题。当然啦,生了气后,就不论位置了,把犯人全身哪儿都当屁股打。
  老朱走进办公室拿打人的家具去了。我们号的人”哗“一下全涌到窗户和号眼上。我个子高,站在后面也能看见外面,也能听到其他号有人在问:
  “王勇,咋了?”
  “鬼子六,闹鸡巴甚了?”
  王勇二人稍扭头正和他们搭腔:”没事,瞎耍让老朱逮住了!”
  “快顶好!老朱出来了!”有人发出警讯。
  老朱拿着个八号铁丝曲成的衣服架子过来,可能一进办公室最先看到的东西就是它。他走到顶着的二人旁:“顶好顶好!”
  先打王勇,因为他是头铺。王勇只穿着羊毛衫羊毛裤,铁丝抽上去应该很疼。鬼子六扭头向我们做鬼脸,表示他出门时加了一件棉袄,有先见之明。
  王勇在叫喊:“哎哟!朱干事我再也不敢了!”
  可老朱好象没听见,继续用力抽打着他产脊背、屁股。老朱当管教多年,深知犯人的求饶和保证比放屁还容易,比刮风还不负责任。
  打了几十下,老朱来到鬼子六身旁:“脱你妈的棉袄!”
  鬼子六一愣,却不敢违抗,只好一脸苦相地脱下棉袄,扔到地上,再顶好,准备挨打。他里面也是羊毛衫羊毛裤,铁丝抽上去也很疼。
  已挨过打的王勇扭过头向我们挤眉弄眼:看,他也一逑样吧!
  我们在号子里纷纷捂着嘴笑了。
  一会儿,二人挨完打,在老朱“滚回去”的吆喝声中,捡起衣服偷笑着跑回号子。挨打,对于犯人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事,对他们而言,挨打不是耻辱,但如因疼不过而交待出犯人之间的一些秘密,那就是人人皆可小看他!
  老朱跟着走进来。刚提审回来的我站在最外面。老朱朝我一瞪眼:
  “你看见他们谁还乱吵了?”
  我并不傻,也学着王勇他们陪着笑说:“我刚提审回来,什么也不知道呀朱干事。”
  “什么也不知道?”老朱有点不相信一个入监才两天的学生竟如此狡猾。“好,好,算你个王八旦精!”
  老拉悻悻地走了,阿明扒在窗户上监视他确实是进了办公室。犯人们围着看王勇和鬼子六背上已肿起的好多黑青块,那是挨打后淤的血。
  “哟!老朱的衣架功还有两把刷子嘛!”
  “这算个逑!上次用皮刷子打的我满背后全是黑紫!”
  “老秦的皮刷子才叫个硬了!他不就是因为打死个犯人才被调到这儿的?!”
  我不知道“皮刷子”是何许东西,只猜测也是打犯人的一种刑具,但听说有个姓秦的干事用它能打死犯人,可见“皮刷子”的可怕,同时心里也对这个秦姓公安产生了畏惧。
  在对犯人挨打讨论一番后,得出的结论是:干部打犯人。就比打个死人还过瘾。死人不会还手犯人也不敢还手,但死人挨打后没个反应而犯人还会求饶。我在听了他们的讨论后得出的结论是:强权之下无自尊。
  一会儿,话题又转到我身上。他们问我签了逮捕证了没有。但我分明记得签的是“刑事拘留证”而且罪名是“故意伤害”。他们便给我讲,犯了事后,先在派出所或公安局呆几天,待审个差不多,就往看守所送,送之前要签的是“刑事拘留证”,而其他如小打个架、嫖妓等只是行政拘留,住个七到十五天即可,但刑事拘留就意味着要被判刑,要送去劳改队改造。
  他们认为,我是十四号晚上进来的,当天就应算被刑事拘留,以后判刑了就应从十四号算起。但我今天才签“刑事拘留证”,那就说明,我的刑期要被多住三天。
  他们接着讲,“刑拘”之后是“逮捕”,然后是“下起”,即由检察院审,下起诉书,之后是“开庭”、“下判”,如不服可以“上诉”,但天下法院是一家,上级法院并不希望本系统有人出错,便只好“维持”,然后,我就可以结束看守所的生活,去劳改队服刑了。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程序。
  听了这段冗长的讲解后,我似懂非懂,如在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听懂了:我要在这儿呆好长时间,不是三天五天就可以出去的。现在的我有点认命了,不象起初那么恐惧。既然这样,那就安心地住着吧!
  王勇让我看贴在墙上的那张《监规》:“这个东西人人都得背。你是大学生,背得肯定快,其他人一礼拜,背不下来就打!文盲也得背!就没有背不下来的!”
  王勇的话使我听出了话外之音,武力可以激发人的潜能。
  当然,后来在劳改队的几年,我也用白氏大耳光迫使好多文盲半文盲背下来6章58条的《行为规范》。邓伟人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话一点不假。看来,确实是就没有背不下来的!
发表于 2004-7-8 21:2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人回帖,写得没劲儿!
发表于 2004-7-10 15: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
朋友,你看你“人气”那一栏,多旺。并不是没人关注你的小说,大家可能是看着你的这篇亲身经历的长篇小说,不知道如何回复,也可能是想着在您的连载小说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帖不好,有种打断别人讲话的感觉。
其实,别怨我说直了,如果你喜欢那一种“一呼百应”的感觉,我真的很想帮助你,但我无能为力。
你的帖我一直有看,SORRY,没有回帖,给您带来的伤害,作为读者我向您道歉!

请继续写下去,相信你也不愿心血就这么中断。

:)
发表于 2004-7-10 22: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我只是自信心不足罢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发表于 2004-7-10 22: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   醒   悟

    又是一天开始了。又是卑下的洗马桶、擦地。
  早饭过后,我站在《监规》前开始背诵。第一句话便是冷冰冰的:“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之一。”
  一句话使我浑身冰凉,也使我从几天来的茫然中清醒过来。天哪!原来我已经成了个犯人!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老天,你纯粹瞎了眼了!
  但这只是我心中悲愤的呐喊,脸上却不能流露出半点情绪,那样只会遭到他人鄙夷:看这个软骨头!才住了几天就混成了个了!笨旦脓包一个!
  我开始背《监规》。它规定了十二条,很是严格,严禁犯人做好多事,如打架闹事等,但有的条文规定得也很有个性,如第八条:“不准大声喧哗,无理取闹。有理也不能取闹。”
  《监规》短短十二条于我而言是小菜一碟,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背下来了。犯人们很惊奇,从没见过背得这么快的。于是,午饭过后,纷纷凑过来同我聊天。
  “大学生,你们大学是学甚的了?”
  “大学生,大学里女娃娃多不多?”
  “大学生,大学里女学生卖×的多不多?”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据我以后多年观察,绝大多数犯人走上犯罪道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文化水平低、自身素质不高、辩明是非的能力差。俗话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就是对他们的真实写照。虽然进了看守所、劳改队、监狱,但哪能受到纯正的感化和教育!在这个大染缸里,只能越来越黑。近几年来的重新犯罪率越来越高,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我认为,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个人不能改造环境,你要想存在下去,只有适应环境。毛伟人泽东不就是很能适应环境,并遇上了能让他大展身手的环境才成为英雄的吗?同样,我也不能改造环境,不可能让犯人们变得都如天使般纯洁高尚,而我要生存、要不挨打、要想吃饱、进一步想要吃好,那就必须适应环境。
  我坚信:我能行!
  我开始耐心地回答别人的问题。语言可以沟通思想。于是,他们知道了大学里的一些有趣的生活,我也知道了太原市还有个小城夜总会,女大学生中那些爱慕虚荣想挣些外快者,基本上就在这儿卖淫。这是我全面接触社会阴暗面的开始。
  我本是一只羊,一只在温室里长大的、温顺的、一路顺风成长起来的羊,而如今,命运已把我推入狼窝,而且不是只呆一天两天就能离开、而要与狼共舞许多年。如果我继续软弱,继续满口文绉绉满身书卷气,那只能永远是个弱者,永远处于别人的欺凌之下。我当然不甘心!
  于是,我披上狼皮,我要当狼中之王!
  利用强壮的身体、坚硬的拳头和聪明的头脑,我成功了。
  这能算堕落吗?我不知道。但我不打人,人就要打我。让谁挨打呢?如果让你选,你会如何选择呢?
发表于 2004-7-10 22: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一 )  鬼故事与上马街
  晚上依旧是王勇安排人值班。我不解,问睡在我身边的一个叫“阿飞”的人。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王勇一眼,说:“有鬼啊,值班看鬼呀!”
  一个“有鬼”吓得我毛骨悚然!见我如此,阿飞便给我讲开流传于看守所的好多鬼故事。
  故事之一是一个人在马桶前小便时,马桶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头骷髅。
  故事之二是有个人晚上在马桶前小便时,突然从号眼外伸进一只手,摸了他肩膀一下,那可是只有一只手,一只断手,而没有胳膊等任何其他。
  故事之三是有人在厕所大便时,发现没带手纸,一扬头,突然有一张手纸出现在他眼前,他正抬头去接,却赫然看见给他送手纸的是一只手,就一只手,一只断手。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厕所地上。
  而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在遇见鬼之后的短短几天内,都被转到了上马街。
  我问阿飞,上马街是个什么地方。
  阿飞的脸白了。他告诉我,上马街,太恐怖了。咱们这儿是南城看守所,叫“南看”,关的只是些小徒刑,而上马街关着太原市三区九县所有的重刑犯。那儿的死刑犯等着挨枪子儿的太多了。一个人如果判了十年八年在南看算是大徒刑,但到了上马街,只有给人家死刑犯洗脚的份儿!那儿到处是手铐脚镣,叮叮铛铛,惨人得很哪!谁要从城区看守所往上马街转,那就完了!不枪毙也是个无期、死缓!
  上马街!在我的脑海中它就成了恐怖的代名词。我仿佛看见那狭小的窗户,窗户上拳头粗的枣木栏杆,而枣木栏杆外在冬天糊些麻纸以挡风,到夏天什么也没有,也不装玻璃。阴暗的牢房内,等待被枪决的犯人拖着沉重的脚镣,绝望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叮铛,叮铛,好恐怖的一幅画面!
  就在阿飞给我讲鬼故事时,大墙外传来一声接一声如狼嚎般的叫声:“奈——!奈——!”。号子里的人告诉我,这就是看守所内屈死的冤魂在附近徘徊。
  阿飞告诉我,他们轮流值班就是为了防止鬼半夜进号子里抓人。而我是刚进来的,一时半会还用不着我值班。
  我本不信邪,但在这种环境下,在如此的思想条件下,我信了。能不信吗?谁不怕呀?万一你半夜在那儿尿,有只冰凉的手摸你一下怎么办?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晚上根本不敢起来解手。就怕有只断手突然搭在肩膀上。
  直到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哪有什么鬼怪,那些都是犯人编出来吓唬别人也吓唬自己的。而每天晚上八点左右如鬼哭狼嚎的吆喝声,是一个送牛奶的外地人在叫:“奶——!奶——!”而号子里的犯人轮流值班,其实是看住我,因为我案子重,年纪小,怕万一想不开出个意外,他们逃不了干系。
  明白了这些之后,每当有人讲鬼故事吓唬新犯人时,我也凑上几句,把故事编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更加毛骨悚然。因为吓唬住了新犯人,他们就只顾害怕,而不会想不开出个什么意外呀!
发表于 2004-7-10 22: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二 )  圣 诞 节 · 礼 物 !

  1992年12月25日
  圣诞节。
  以前的我对这些洋节知之不详也不感兴趣,只当是商家大肆渲染用来大敛钱财的籍口。但在南看,我才知道太原市的圣诞节不仅如此,更是一个人们狂欢的节日。
  虽说咱山西的人均收入在全国居倒数前几名,但咱有煤呀!煤虽说是国家的,但国家的钱不就是咱当官的人的钱吗?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造就了太原市市的一批富翁,他们就是那些当权者及其子女、亲属这些依靠当权者才先富起来的人。当然还有一部分是走黑道的,如贩烟贩油贩车贩毒贩军火贩人口贩增值税发票等等,总之什么有市场什么利润暴就贩什么。还有一些赌博的和收保护费的等。这些富翁花钱如流水,带动了全国最大的卡拉OK歌城在太原的建立,带动了全国的小姐都往太原聚集,带动了太原消费水平的畸形升高,也带动了情人节、圣诞节等来临时人们的消费热情。
  早饭过后,鬼子六、阿飞等几人就盘腿坐在坑上,开讲!讲什么呢!讲各自在社会是混时是如何度过平安夜和圣诞节的。我踡缩在坑角,好奇地听着。噢!原来人的生活可以如此绚丽多彩!你可以去歌舞厅、夜总会彻夜狂欢,也可以和情人去度假村浪漫春宵,居然还可以学学洋人,去教堂听唱诗!我还真有点羡慕这些小混混的生活!
  唯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精神会餐,也就是把吃过的美味说出来供大家用耳朵品尝。什么龙虾、XO,无一不是精品。我肚里的玉米面糊糊早就消化完了。看他们一个个讲得唾沫横飞听得眉开眼笑,我的肚子叽哩咕噜乱响。好饿啊!突然,我分明听到还有谁的肚子也在叽哩咕噜!噢!原来他们也饿,只是住得时间长一点忍耐力稍强一点罢了!
  听他们大侃特侃一通之后,我产生了一些疑惑:他们果真如自己所述那样,每天都生活在金迷纸醉之中么?鬼子六只是个小混混,阿飞也是,他们没有正当职业和稳定收入,在社会上混难道就能有钱去酒榭歌台高消费吗?阿明刚从学校出来两三年,宝宝是个农民,陕红凯刚从劳改队放出来半年就又进来了。所以,他们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个疑问困扰了我多年。后来才逐渐体会到说谎话的必要性。在号子里有时很有必要用大话包装一下自己。出狱后我发现社会上的人们也在拼命包装自己,用脂粉、假文凭等。呵呵!天下大同啊!
  他们侃完了圣诞大餐,又开始侃过节时给老婆、对象、或“伙计”(本地话指相好的情人)买什么礼物。
  是啊!今天毕竟是圣诞节,假如真有圣诞老人,我会得到什么礼物呢?入监已十几天了。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极其想念亲人。自从上次黄公安提审时提了一声我父亲外,再也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我就象被遗弃在一个住着食人族部落的荒岛上。外面怎么样?我会被怎么样?十多天了,每天都来在恐惧中诚惶诚恐生活,每天都来在重复着洗马桶、擦地,然后干坐着等“三瓢两圪旦”(指一瓢玉米面糊糊、两瓢菜汤、一个馒头、一个窝头)。十多天了,今天,就让我借着这个节,踡缩在坑角,好好地思念一下亲人吧!圣诞老人啊!你真能显灵吗!能让我见见我的亲人,能让我脱离苦海吗?
  圣诞老人显灵了!
  午睡的的时候,寂静中远远传来两声“哗啦!”——“哗啦!”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噢!我想起来了!这是犯人入监时,站岗的哨兵拉开铁门上的铁栓的声音!(干部们是不走大铁门的,他们上下班是从旁边一个办公室里进出)。又有新犯人送来了吗?
发表于 2004-7-10 22: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三 )  圣 诞 节 · 礼 物 ! (下)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该起床了。
  叠好被子打好被垛,百无聊赖的人们开始一个个复述自己的梦境,然后点评别人的梦境。百无聊赖的我依旧踡缩在坑角发呆。
  “咣铛!”号门开了,老朱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六圪旦和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他虽不是光头但神色恐惧,虽呈立正姿势站在最后但由于害怕而腿有点站不直。一看就知是个新犯人!
  “王勇!给你一个!不准胡闹!”老朱一扭身走了。
  六圪旦一见老朱走了,脸上的谦恭马上就被傲慢所取代。他向身后之人一甩头:“滚你妈过来!”
  年轻人一哆嗦,紧走两步进了号门,不达迈步时双手紧张得仍紧贴在裤缝上。
  “咣铛!”号门被锁上了。“唰!”门圪旦在外面把号眼的铁片拔开,“王勇,白天不敢闹,晚上再说!”说完扔进一个烟屁股。
  “六哥!保证没事!”王勇“噌”地窜到号眼旁,嘻笑着向六圪旦承诺。身旁有人把烟屁股捡起放到王勇的铺下。
  我不知道“闹”是指什么,也不知道王勇在保证什么,但我知道从程序上讲,从明天起这个新犯人就要接替我洗马桶、擦地,而我也可以升级为先饭盆的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在凌晨刺骨的寒风中,屈辱地手拿布子伸进马桶一遍遍地洗马桶了!也可以不再蹲在地上,双手摁住擦地布子用力一遍遍地擦地了!
  这个新犯人,可能就是圣诞老人送给我的礼物吧!我喜欢!
  别了!马桶!别了!擦地布子!
  我爱洗饭盆!  
发表于 2004-7-17 14: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四 ) 水 土 ,水 土 ! 

  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六圪旦把这个新犯人叫出剃头外,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犯人人们依旧闲聊、嬉笑。
  年轻的新犯人头发被六圪旦“犁”过一遍后,明显还留有一道道长些的黑茬,很是难看。我想我当时肯定也是如此。一个下午,他就呈不标准的立正姿势站在墙根,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我想,他的恐惧是否如初入监的我一般呢?
  晚餐结束了。热闹开始了。
  “叫个甚!”
  “王世宏。”
  “多大了!”
  “十七。”
  “因为甚了?”
  “盗窃。”
  “以前住过没有?”
  “住过。”
  “在哪?”
  “少管所。”
  王勇在问话,阿明在放哨,宝宝在搓火,阿飞在磨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就开打,我在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切。
  十七岁的王世宏分明还是个孩子。虽说我也是十七岁,但我人高马大,他则瘦弱得多,瘦弱得让人可怜。但是,居然没有得到任何可怜!
  “知道规矩么?”
  “知道。”
  “那就先坐个沙发吧!”
  王世宏熟练地向前迈出一小步,脚后跟离墙约五十公分,然后脚不动,身体向后一靠使脊背靠住墙,再往下蹲成马步,好象真的坐在沙发上一样。
  “跷起二郎腿!”
  “左手放沙发扶手上端杯水!”
  “右手举上一根烟!”
  哪儿有什么水和烟呢?我正纳闷,就看见半蹲着的王世宏右腿搭上左腿,左臂抬起悬空,左手作端水状,右臂也抬起悬空,右手呈抽烟状。好家伙!真成了坐沙发的样子了!
  这时,炮卷好了,火搓着了。王勇开始抽烟,然后给众人轮流抽。犯人们忘了还有个虚坐着沙发的王世宏。这个姿势常人摆个十几秒还勉强,但时间一长,谁能受得了?可怜的王世宏开始腿打颤,胳膊打颤,继而全身打颤,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坚持不住了,“扑嗵!”坐到了地上。
  “咋回事!站好!”
  随着阿飞的一声怒喝,小王世宏一哆嗦,赶忙爬起来,继续摆好坐沙发端水夹烟的姿势。只是他一摆好造型就开始全身筛糠,豆大的汗珠顺着耳旁滴了下来。
  “大哥,我换换腿吧?”不知道是否因住过少管所懂得规矩知道难逃此劫,小王世宏仅提出这个小小要求。
  王勇点了点头。
  王世宏赶忙放下右腿,并趁机站直放松一下,又赶忙摆好坐沙发的造型,只是换成左腿跷到右腿上。
  “来!抽口烟!喝点水!别累着了!”
  听到命令,王世宏作端水状的左手抬起作出喝水状,之后右手也凑到嘴边作抽烟状。虽然他全身都来在发抖,但仍做得一丝不苟。
  “扑通!”、“扑通!”,王世宏站立不稳,连着摔倒了几次,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身体发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这时,阿飞站起身,来到他身边,猛一扫他的支撑腿,“扑通!”王世宏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这次由于没有防备,摔得特别重,但他还是挣扎着站起来又保持那弓腰塌背的不标准立正,脸上居然还挂着谦卑的笑容!
  “坐得舒不舒服?”
  “舒服,舒服。”王世宏忙不迭地点头。
  “想散散步么?”
  “想,想。”
  “那就开始散步吧!”阿飞把王世宏拉到西墙根,指指东墙,“朝那边走,要自己喊队啊!”
  “一二一!”王世宏自己喊着,向东墙走去。
  可怜的王世宏!号子长不过七步,走到尽头怎么办?正当我在心里为他发愁时,王世宏已到了东墙根,但他居然没有停!“一二一!”他居然就这样喊着队一直往墙上走!一直往墙上走!脑袋、膝盖不停往墙上碰着。天哪!散步居然还有这种这种散法!
  “少管所就是这么出操的了?透你妈的用点劲!”
  就在我瞪目结舌之时,鬼子六很不满地喝道。
  话音未落,小王世宏用力地甩起胳膊抬起腿往墙上走,“一二一!”,“一二一!”。随着略显稚嫩的喊队声,他的胳膊、膝盖、脑袋“嗵!嗵!”地往墙上撞!“一二一!”
  天哪!我明白了!水土,水土!这就是服水土!我想起了临入监时女公安好心的提醒,再看看眼前正在往墙上不停散步的王世宏,我暗暗庆幸自己逃过这一劫!如果入之初的我遭遇服水土,会不会吓得肝胆欲裂,出点什么意外?
  我想一定会的。
 
发表于 2004-7-17 14: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六 )  水 土 , 水 土 ! [下]

  以下是学到的一些关于“服水土”的知识,仅供参考。
  “水土”一词,由来已久。过去水浒里林冲犯了案被发配到什么地方,有个当官的要打他一百杀威棍,好象那也是叫服水土吧!号子里除我之外唯一读完初中的阿明是这样阐述了水土的历史。
  八三年时,全国重特大恶性案件屡屡发生。随着严打的不断深入,号子里关的犯人也越来越多,给监管工作带来巨大困难,由此开始,“水土”之风在全国盛行。八三年也是水土风头正劲的时候。曾有一个八三年住过一段时间的人九几年二进宫,刚进去时有人给他服水土,刚一举起拳头,他就双手抱头,惨叫一声,晕倒过去。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在八三年时被人服水土打怕了,心里上已经有了极深的恐惧,一想起来就发毛,这就快赶上中国足球的恐韩了。
  近几年来,随着文明执法和对牢头狱霸的打击,水土的强度已小多了。但虽然如此,基本上每年,都有因服水土打死新犯人而从城区看守所转到上马街枪毙了的。
  水土的分布有一定的规律:羁押犯人时间越短,水土越重,某地经济越不发达,水土也越重。以太原市及周边地区为例:
  后水峪收审所,一个关押基某些案件尚未调查清楚的、或有同案犯在逃尚未抓捕归案的之类的犯人的临时性羁押场所(不是收容救助站),这儿的水土最重。里面的强项水土之一,是用床单里包住半头砖后搓成长条,新犯人顶到墙上后,两个老犯人各抓床单一头,悠起卷着砖头的床单条,悠两圈,悠起劲儿后,“嗵!”地砸到新人的脊背上。这一招一般不超五下就能把人打趴下。收审所羁押时限为三个月,不过也有例外的。
  看守所相对而言羁押犯人的时间要长,这里的水土也相对而言没那么野蛮。太原市分为河西、北城、南城三个区,相应就有河看、北看、南看,还有上马街。南城区相比较经济发达些,人们的生活水平要高些,所以南看的水土就没有河看、北看那么硬,因服水土打死人而转到上马街的大部分是那两个看守所的。河看的传统节目之一是“摘星星”,先在屋顶上虚虚地粘一个纸做的星星,然后,由几个老犯人分别握住新犯人的双手双脚,喊“一!二!三!”一齐往上扔,扔起后就拍拍手躲一边去了,看着新人“嗵!”地摔下来。新人要用嘴把粘的纸星星叼下来,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叼下来为止。一般摔四五下后,新人还没有能站起来的。
  从看守所到了劳改队,水土现象就好多了。在这儿,刑期是确定的,你改造你的,我改造我的,谁能多减刑、早出去,就说明混得好,是大油。因此劳改队的水土基本上已不存在了。如果硬要找出一点,那也是由官方实施的“集训”。这些以后再说。
  服水土时,通用的方法之一为“蒙古包”,即用被子把新犯人包住,众人在外面打。因此,“蒙古包”打死人后,全号子的人谁也逃不了干系,而头铺因是组织者,就算他真的没动手,枪毙时也只能枪毙他。通用方法之二为“肘子”。新犯人顶到墙上,由老犯人用肘子击打其脊背,用肘尖打叫“立肘”,把肘放平用大臂打叫“平肘”(这个对身体的损害就小多了),还有把腿踢起后用脚后跟砸下去叫“脚肘”(这个实施时要求腿要踢得足够高且落下来要有力,难度要,用者少)。最重的叫“通心肘”,即上面用立肘打的同时,下面用膝盖往上顶心口,上下一夹击,若方法得当,只需一下就能把人打得背过气去。
  服水土时具体操作者不一,有的有专门的打手,有的是倒数第二进来的打最新进来的,还有的是全号子都上,每人打多少下由头铺决定。
  不过,总的说来,水土发展到我入监时,威慑新犯人的功能已减弱了,更重要的是供娱乐。看守所里,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号子里,短的住几个月,长的几年,彼此朝夕相处,时间一长就厌烦了,很需要些刺激,这进来个新犯人正好能满足这一需要。当然也有些纯属程序上的需要,如在上马街。
  王世宏的坐沙发、散步就属于娱乐型的,还有“拍电报”,新犯人背靠墙用脚尖点地,双臂伸直贴墙,这样时间一长全身就会发抖,手指就会不由自主“得!得!得!”地叩墙壁,很有趣的。
  还有个“划船“,要求脱光了裤子坐地下,主要要露出屁股,做出划船的姿势,脚后跟一勾屁股向前一挪,再一勾,再一挪,东墙到西墙,西墙到东墙,磨的屁股很疼,不过也很有意思。
  还有一个叫”看电视“,叫新犯人把头伸进臭哄哄的马桶,再让他讲看的是什么电视节目,讲一会后,有人一蹬马桶,里面的脏东西就随着尿,一漾就漾到人脸上,很脏。
  还有些是有针对性的,如进来个强奸犯,水土就要有些创意,比如让他讲讲他是如何来到世界上的呀,要讲具体喔!要从父母找对象开始,讲如何上床、如何亲嘴、操×的细节一定要讲清楚的喔!敢不讲详细就打!这个也很有意思。
  其他省我不知道,山西省据我所知大同的水土最硬。一条木板上钉着钉子,露出约一厘米长的尖,就往大腿上打百八十下,好可怕!怪不得大同犯人在劳改队无人敢惹,从看守所开始就接受这么严格的培训,佩服啊!
  女监有水土吗?有!太原的女监只有一个,设在上马街。我后来在上马街住了两年多,对女监的水土也是敬佩有加,这是后话。
  在服水土方面我是讨了大便宜的。在南看入监之初,因我是命案重案初犯,怕出意外没给我服,后来跟其他人都熟了,新犯人也一拔一拔地进来,就没再给我服。到了上马街倒是给我服了,不过动手的两个都是小个子力气不大,况且有一个和我在南看住一个号子的犯人转到上马街后正好在这个号,他混得还可以,反正我挨了二十多下,还没怎么觉得,他就说,算了,算了!我就又免去一劫。
  不过,我身子壮,能挨打,但也出手重,后来曾把别人打得牙断了,打得休克过去,等等。于是到了劳改队我吸取教训,打人一般只用耳光,脆生生即疼又不会出意外,还能产生好的震慑效果。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一点不假。
发表于 2004-7-18 23: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已阅~~~~~~~~~``

加油加油~~~~~~
发表于 2004-7-19 21: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七 )  好 人 啊 ! 好 人 !

  入监已半个月了,外界的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彻底地抛弃了。我开始感到绝望,悲愤交加的我愈来愈对自己、对未来失去信心。生活在如此的环境里:每天饿得眼发蓝,指甲长了只能在水泥地板上磨磨,洗澡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头发倒是每半个月由六圪旦给“犁”一回,唯一能接触到的文字只有监规,我都快能倒背了:“制局安公市原太,理处加严,重轻节情其视,者违,……”据说,无聊的犯人们居然还有能斜着背下来的!
  难道就让我从此沉沦吗!
  天不灭我!
  1992年12月27日,下午。
  六圪旦开了号门,把我叫出去,“秦干事叫你。”
  秦干事?那个曾用警棍打死犯人的?他叫我干什么?是要打我吗?忐忑不安的我迈出号门,看见秦干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我,手里没拿警棍!只拿着一包灰色的什么东西。
  “你这个王八旦!看别人对你多好!把这个拿回去,这个看看以后撕了!”秦干事亲昵地骂着,把手里那包灰东西递给我,啊!是一条围巾!接着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的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大意是大家都很想念我,都很支持我,另外,她怕我冷,便织了条围巾,希望我用的着,最后落名是“知名不具”。
  亲爱的“知名不具”!就是你,让我重新鼓起活下去的勇气,重新树立起对自己的信心,使我不再沉沦,使我能在污浊的环境中这自己保留一小片净土!
  一个“知名不具”,当场就让我热泪盈眶!直至多年以后,直至今日,想起那条围巾,想起那“知名不具”,我都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制!
  “你小子在里面怎么样?没闹事吧?”秦干事习惯性的严厉口吻此刻我却觉得如沐春风。
  “没有没有,挺好的。”我对此突如其来的关心受宠若惊。
  “回去吧!”秦干事一挥手。
  六圪旦把我送进号子后,疑惑地问:“你小子是老秦的关系?”
  我也很疑惑:“我不认识他呀?”
  “操!还用你认识?肯定是你老子在外面给你跑的!”六圪旦破例没骂人,若有所思地走了。
  号门被锁上后,犯人们拥上来看我的围巾。
  “哟!是哪个女娃娃给打的?”
  “是马子吧?”
  “明天我先围上!”可恶的鬼子六,第二天早上放茅时,他围着我的围巾招摇着去厕所,自然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和众多的调侃,他却洋洋得意,怡然自得。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时,我在想,这个“知名不具”会是谁呢?是杨梅吗?不是,她的字我认识。是她吗?也不会,她在老家,远隔千里,不可能。那么会是谁呢?这个疑问困惑了我多年,也感动了我多年,直到出狱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才知道了这个好人的名字,她叫延爱东,我的高中同学,当时也在太原读书,现在就职于北京。
  几天后便是元旦。
  这天,六圪旦开了号门,恭敬地请另一个犯人先进去。这人便是我入监那晚遇到的第一个犯人——那个胖子!明显胖子在这儿的地位要比六圪旦高出许多。此刻,他的胖脸上堆满了笑,把一兜东西放到踡缩在坑角的我的面前:“你小子!好福气!来了这么多同学!”
  同学?我一愣,是我那些可爱的同学们吗?他们,他们还在惦记着我吗?
  胖子告诉我,这兜日用品是我的大学同学们送的。他们已来了有一会了,并且现在还在大门外,十几个学生和一个老师,有男有女,非要见我一面,有好几个女的都在哭。领导给他们做工作,解释看守所有明文规定犯人不准同外界有任何接触,可他们还不走。胖子最后强调了一句:“你小子真有福气!”
  啊!我可爱的同学们!你们没因我杀了人而鄙视我,没因我被抓起来而抛弃我,要问谁是最可爱的人?当然是我的这些老师和同学们!你们虽与我本萍水相逢,但却因我而泪洒南看铁门之外!如此大恩大德,叫我白某如何相报!
  我一时哽咽、语塞,默默地从胖子手中接过同学们为我买的东西,只能在心里为他们祝福,为他们祈祷!
  在南看的一年中,此类让我激动不已的还有一件事。那是92年夏天某日。又是那个胖子进来,笑着递给我一包东西:“大学生!你这次这个同学真有意思!”
  他说,这次来看我的是个女学生,个子矮,看守所接待犯人家属的窗户不是很高但她仍需要踮起脚尖、扒住窗台询问我的情况。有人告诉她我没送到劳改队,还在这儿关着。看守所里家属探望犯人时送东西只能送在本所小卖部买的日用品,自己带的不让送(以利创收乎?)。她一摸身上没带钱,又沿路跑回学校取上钱(有好几里呢!)再跑回来时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又踮起脚尖把买的东西送进来再三被告知不可能与我见面后,才失望地离开了。这些都是胖子亲眼所见!
  我知道,她就是延爱东!虽说当时的我尚不知道起初那条围巾也是她给织的,但今天这件事已足以使我对她感激涕零,愿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了!
  几年的牢狱生涯中,亲人、朋友、同学们在精神上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扶持着我走出泥淖,走向光明!大恩不言谢,我唯有祝愿:好人一生平安,一生都平安!
发表于 2004-7-19 21: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 十 八 ) 知 已 不 能 , 则 先 知 彼

  93年元月初,某一天上午。
  突然,“哗啦啦啦!”钥匙串一阵乱响,打破了看守所的寂静。“咣铛!咣铛!咣铛!”号门一个个被打开。六圪旦拿着一张纸在大声叫人:“点到名字的往外走!”全院都骚动起来!
  这是怎么了?原来是要往劳改队送一批下了判决的人。
  我们号有王勇和宝宝二人。不过他俩早有准备。几天前就利用每天早上放茅的时候跟其他号子里相识的人辞行,十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去劳改队的被褥及杂物,一个多月前下了判后就开始每天做俯卧撑、拳卧撑、指卧撑以恢复体力,以免去了劳改队干不动活挨打。此刻他二人一听到点名,就开始打点铺盖,准备开拔。
  这一批我所在的三院要走十多个人,六圪旦给每个人发了一身黑灰色的棉衣棉裤囚服,穿上后,马上就变了样。我们在看守所里都穿得是便装,是自己平时在家穿的家里给送进来的,虽说剪、抠掉了所有的金属部件以防意外,但仅从穿着上你还看不出我们是犯人。而此刻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个个不论合适与否一律套上棉囚服,上面是毛茬茬的光头,下面一律是黑面白边布鞋,活脱脱一副犯人的形象!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如此呢?这个潜在的巨大危机让我不敢去展望。我由衷在拒绝未来的到来。
  犯人们被送走了。号子里的人们有了新的话题,开始议论劳改队的生活,其中陕红凯因是刚从阳泉荫营煤矿出来几个月,他最有发言权。我也很留心地听起来。
  因为对自己会被定个什么罪、会被判多少年、会被送到哪去改造一点消息一点了解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已逐渐从最初的迷惘、幻想中走出来,开始了解外界的一切,从看守所到劳改队。
  南看位于菜园西街,也属繁华地段。而大多数看守所都地处繁华地段,(有的原来偏僻但逐渐被繁华包围),因此可能几年后太原就要修一个大型的万人看守所,简称万看,届时几个看守所将合并为一个,管理也更正规,犯人的生活条件也会好一些(当然直到我住了三年多看守所往劳改队送时万看仍处于口头流传阶段)。南看有六个院子。一院是拘留院,二院是服刑院,有的犯人判下来后余刑不到一年就在二院服刑,三至六院关押着未决犯。每个院子都有“跑号的”,即对一个或几个某干部的关系户特殊关照,帮干部做些杂活诸如放茅、看着打水打饭等,当然也有较多一些的自由,别人只能每天关在九平方米的号子里,他则能来回走动走动。世事常如此,别人不能转悠时你能转悠、而别人必须干活时你能不干,只要你与常人不一般,就说明你是大油。三院现在跑号的是六圪旦,他以前的一个叫喜喜,就在我进来的白天被释放了。(不幸的是五个月后又因抢劫进来了。)
  法院下了判决后,我随时等着往劳改队送。全太原市的犯人全部先被送到东太堡砖场(太原二监),这是全省人流量最大的集训点,当然更是个劳改队。犯人们在这儿集训短则几天,多不过半月后,有一部分被留下分配到本劳改队的各一中队开始服刑改造,更多的则被送往西峪煤矿(太原一监),荫营煤矿(阳泉一监),固庄煤矿(阳泉二监),只有极个别的被送至液压机厂(太原三监),这是个工厂,能送到这儿的全是关系犯,父母或亲戚不是处长就是厅长,在这儿改造活不累,吃得好,每天和工人师傅们一起干活,还有许多小女工!嘿嘿!讲到这儿,陕红凯笑了,周围的听众也会意地哄堂一笑。
  当然了,上马街就不一样了。它那儿全是重犯,要枪毙的枪毙了后,死缓、无期、二十年以上徒刑的送到祁县一监、汾阳二监,其他的和我们一样送劳改队。女的判了后都送到榆次猫儿岭,全省就这么一个女子监狱。咱们用的百草牙膏、百草洗衣膏就是那儿产的,以后用的时候闻着点,看看有没有×腥子味儿!哈哈哈!听众们又是哄堂一笑。
  监狱属一级管理,犯人们干的活要相对轻一些,更注重思想改造。全省有三个监狱,除了祁县、汾阳外,还有个临汾三监,只关晋南那边的。祁县一监生产铝盆铝锅等,它也是个对外监狱,有了外宾参观或搞什么联谊活动等就只在这儿举行,因此犯人的伙食、居住条件还不错。汾阳二监是做阀门的,临汾三监是做汽车发动机的。劳改队属二级管理,虽然说起来要以思想改造为主,但劳动改造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山西煤多,劳改队也以煤矿为主,农场和砖场等劳动密集型企业次之。
  一说下坑,众人脸上皆呈现出惊恐。是啊!那底下,离地面几百米,黑洞洞的,四块石头夹一块肉,多危险啊!众人纷纷表示,哪怕在东太堡受的苦再重也不愿下坑。陕红凯对众人对下坑的惊恐不屑地摇摇头,哪有那么玄!劳改矿虽说是劳改队但安全设施之装备精良比社会上的一般矿井有过之而无不及。见众人不信,陕红凯也不再多说。这人平素寡语,遇有意见不同者丝毫不加争辩。(在劳改队改造几年后我才发现,只有具有这种性格才能说明你的改造取得了一定效果)。
  那么,众人皆神往的东太堡是什么样子呢?这个劳改队是全省最大的集训点,每年的犯流量达数千人之多。集训时就不在这儿说了,单说分下队后具体的劳动吧。
  东太堡砖场,顾名思义就是做砖的工场。多年的挖土烧砖已使取土点成了一个深达几十米的硕大的深坑。每天,拉土的犯人要从最深处拉上一平车一平车的土上来,拉湿胚的负责用平车将砖机切好的湿泥胚一趟趟运至窑中,码窑的在几十度高温的砖窑中码湿胚,卸窑的要把烧成半成品的烫手的砖码到平车上。这儿我强调平车,是因为东太堡的平车是特制的特大号平车,用钢管焊就,拉车时挡些薄板,轻捷好使。每天收工后拉车的要把各自的平车该充气的充气该上油的上油,以保证能满足第二天的要求。什么要求?只有六个字:空车飞,满车跑。这六个字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就需要强壮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一大车土几百斤,一车湿胚一两千斤,满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跑起来,空车时要求拉车的必须飞起来不允许能看见平车的辐丝!若有违者,放心,随时都有人监视你!那些受到照顾的关系犯们有的被安排在某个坡度陡的地方每辆车过来时推一把,有些只登记每辆车拉了几趟,还有许多被称为“放小哨的”,每日里手持白蜡杆在场界处巡逻以防有人越狱逃跑。至于那些胸挂红牌的“三大员”,就更不必说了,那是绝对的大油!
  如果发现了某人违反了“空车飞,满车跑”的原则,那么,别人拉车时可以派一个帮忙推车的,而你拉车时就要派一个手持白蜡杆的站在你的平车上,你跑慢了就打!罚你多拉十车,会有人在暗中监视你,你若自做聪明少拉一车或几车?那就再加罚十车!敢不拉者打!敢“服股(反抗)”者打!什么白蜡杆子×斗板子铁锹铲子镢头把子,什么都可以往身上招呼!因为不听大油的话,也就是不服从管教!抗拒改造!抗拒人民民主专政!打!敢不听话?哼!这就是下场!
  我听得心里直发毛:就这么个地方,人就必须象牲口一样干活,为何人人向往,得到号子里如此的青睐?后来我才明白,一方面是对煤矿下坑的巨大恐惧使然,二方面,在南看的犯人基本以太原本地人为主,他们都希望自己家里能给跑跑关系、疏通门路,留到东太堡后哪怕混个放小哨的也可以呀!而我就不行了,我是外地人,我也没有关系,我的命运会是如何呢?会被送到东太堡所谓的“毛驴队”劳改吗?还是会被送到某个劳改矿下坑呢?还是会被判个无期什么的被送到某个监狱度过一、二十年的光阴?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因为必有一条路是我一定要走的,但我哪条也不想走呀!
  老天!你若真有灵的话,帮帮可怜的我吧!我是被冤枉的呀!那些当官的收了好处硬要判我,老天你可是知道我的具体情况的呀!老天!你睁开眼帮帮我吧!
  老天没有睁眼。我后来不仅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十年,还被送至东太堡——临汾三监——晋普山煤矿——荫营煤矿,直至出狱。
  老天的眼瞎了,瞎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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