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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轻不狂

斗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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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20: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场开始了,人们比上次胆子更大了,不少人都围在斗格周围观看。邓子荣抓着桌子边的手已经泛了白,两个回合之后,青披袍突然一记喷夹,老虎牙的左边大牙竟然被击碎一角,负痛而逃,再也不敢应战。人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好家伙,这才是冲天炮呢!”
  邓子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陈无忌,眼圈慢慢红了。三德子见状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邓子荣动也不动。陈无忌收起青披袍,他突然伸出手:“慢着,咱们得再斗一局我才服气。”
  执事为难地看着邓子荣:“邓公子,这三局两胜,陈师傅已经连胜两场了,您……”
  邓子荣不错眼珠地看着陈无忌:“那不行,我有三只虫,凭什么只让我上两只。”
  执事惹不起邓子荣,只好求助地看着陈无忌,他沉吟了一会说道:“邓公子,要是第三场您又输了呢?“
  邓子荣非常不自信地看了看那只张八蛇矛:“要是我再输了,你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不过这局我赢了,那可得算我全胜。”
  陈无忌斩钉截铁地说道:“成。”
  执事无奈安排好斗格,邓子荣用芡草不停地拨弄那只丈八蛇矛,一边嘟囔着:“你他妈要是敢给我再输了,我把你喂了鸡!”
  人们看地大摇其头,邓子荣虽然有点玩虫儿的道道儿,可也只在买虫儿上,调理和养息一概只随自己的性子来,又从不请蛐蛐把式,所以他的虫儿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王将。人们忍不住又议论起来:“就冲他使芡草的架势,好虫儿也得让他糟践了。”
  邓子荣连着换了三四根芡草,可张八蛇矛叫也不叫。执事小心问道:“邓公子,可以开局了吗?”
  邓子荣把蛐蛐放进斗笼,指着周围的人喊道:“听着,都给我远着点!”
  闸板抽起,两只虫进入斗格。执事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讶的神情,刚才在芡草下鸣叫不已的青披袍,此时竟有些消沉似的。丈八蛇矛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终于,青披袍开始慢慢逼近丈八蛇矛,可刚一交口便又退了回来,守在一边不肯出击,只等着敌人进攻。这叫“等口”。一等对手靠近,却又刚一交口便抽身退后。陈无忌下草几个回合之后,执事唱道:“第三场第一局,丈八蛇矛胜。请陈师傅下草。”
  众人哗然,陈无忌收回青披袍,几下芡草,青披袍发出响亮的叫声,陈无忌放了点心。第二局开始,两虫一碰面,青披袍马上又显出畏惧的样子。丈八蛇矛却越战越勇,不停地对等口的青披袍发出进攻。青披袍且战且退,再也无力还击,执事怕这只王虫受伤,只好放下闸板唱道:“第三场,丈八蛇矛胜。”
  邓子荣得意地站起来:“怎么着姓陈的,你输了吧!”
  陈无忌下草试了试罐里的青披袍,它委屈地叫了几声。这时邓子荣又说道:“诶,问你呢,这算不算你输?”
  一直在旁边观看没说话的袁大庆这时说道:“邓公子,我们能不能看看您的虫儿?”
  邓子荣啪一拍桌子:“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看我的虫儿,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袁大庆并没有退缩:“执事先生,我们能看邓公子的虫儿吗?”
  执事害怕地看着邓子荣,他逼上来说道:“看他妈什么看,我说不让你看就不让你看。”
  观众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邓子荣转圈指着大家:“你们穷嚷嚷什么!都给我滚,他妈的,老子赢一局你们怎么这么多屁话!姓陈的,你到底认输不认输。”
  陈无忌拉住冲动的大庆:“得,陈无忌技不如人,我认输。”
  邓子荣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像个爷们儿,愿赌服输嘛。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赢了第三场就算全胜,斗王现在是我的了。”
  陈无忌的脸上出现一丝痛苦的神情,却还是抱拳向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今儿承蒙大家来捧场,我陈无忌赢了两场,输了第三场,自愿认输,谢谢老几位。”
  众人明知斗局不公平却都不敢搭话。邓子荣哈哈大笑:“真他妈痛快,你们谁不服气,尽管来找大爷我,哈哈哈,我是斗王,谁敢不服气!”
  陈无忌不再说话,和袁大庆收拾好东西,谢了陈掌柜和执事,准备离开。邓子荣拦住他说道:“嘿,虽说今儿我赢了你,可也看出你是个好把式。大爷我玩虫儿本来从不找把式,今儿就为你破了例,请你给我养蛐蛐,怎么样?”
  陈无忌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道:“邓公子已然是京城的斗王,陈某无论如何也不敢当您的把式。咱们再会吧。”说完扭身就走。
  邓子荣一步抢过来:“我让你当你就当,哪儿那么多废话。那是我看得起你!”
  陈无忌不再停留:“谢您看得起,陈某还要赶着回老家给父亲扫墓,咱们别日再会。”
  邓子荣气得脸也红了:““嘿,我今儿还明白告诉你,你要不给我养蛐蛐,就甭想出这个北京城!”
  陈无忌不再搭话,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出茶馆。大兴正在街角的洋车边坐着,见状连忙拉车过来,一个巡警用棒子指着他:“你给我躲远点儿。”然后毕恭毕敬地看着也从茶馆出来的邓子荣。一时间,门外的巡警都笔直地站好,邓子荣对一个警官说道:“王巡长,给我好好看着他,不许出城,不然我扒了你的皮。三德子,咱们走!”
  王巡长打了个立正,目送邓子荣上车离开,转身对陈无忌说道:“陈师傅,手艺人不和官家制气,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哪,我劝您低个头,满北京城有几个邓公子,不就这一个嘛。您一答应,咱们都好过,是不是?要不我见天儿跟着您,您不烦我们还烦呢。”
  “我谢谢您的好意了,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城。”
  “嘿,我这费半天唾沫合着你一点没听进去。你要是这么不开面,那咱们只好公事公办了。想出城没那么容易,来人哪,把东西都给我拿过来,我看他能飞哪儿去。”
  陈无忌退后一步:“既然您不肯放过我,那我们只好留在这了。”
  “这就对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邓公子是个大方人,跟了他没你的亏吃……”
  陈无忌不等王巡长说完,转身向街对面走去,袁大庆紧紧跟上,王巡长在后面呸了一口:“装他妈什么高人,回头没饭吃饿死你就不装了。”
  
  陈无忌只好再回到三道弯胡同住下来,袁大庆一脸愁容地说:“这可麻烦了。这个邓子荣是有名的缠磨头,我看您八成出不了城了。”
  “唉,这也算意料之中,算了,不想那多了。”
  袁大庆低头想了会,从怀里掏出几块钱:“陈哥,这是上次您给我的抽头,还剩了几块。我寻思您这一会儿半会儿的脱不了身,给您留着吧……”
  “钱我身上还有几个,现在用不着。”
  “那您也得留着,外面那几个臭巡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找您麻烦,到时候也能应付一下。”
  “真的不用了,眼见着天冷了,你也得买点碳烧,别冻着老人了。我自会想办法脱身,这阵子你就别来,省得惹麻烦。”
  “那,那成,有事您就上马粪胡同找我去。要真走不了,就冲您斗王这个称号,在北京城想吃口饭该不算难。”
  “这名声不提也罢,如此的世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庆兄弟你以后也少来吧,省得给你惹了麻烦。”
  “嗐,都这节骨眼儿了,您还说这话干嘛。能给您帮点忙,我心里踏实。那我先回去了,明儿见。”
  陈无忌送走大庆,呆呆地在小院里站着。光秃秃的墙头上,几茎秋草在瑟瑟发抖。刺眼的秋阳下,一切景物都逼真的毫无趣味。偶尔有鸽子飞过,动听的鸽哨让空旷的蓝天越发显得遥远。
  
  天刚亮,陈无忌背着包袱走出三道弯胡同,刚上了大路,两个巡警走过来:“哟,这不是斗王嘛,怎么好好的京城不呆,这是要上哪儿啊?”
  陈无忌并不答话,继续走着,一个巡警追过来:“嘿,邓公子可知会我们了,只要是看到您背着包袱,就得检查检查。您别见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现在抗日分子做乱,咱都得小心点。”
  陈无忌没说话,回身向三道弯胡同走去,巡警跟在后面说道:“姓陈的,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也省得我们熬夜受累……你出不了北京城!”
  
  早上九点钟,合记煤铺。陈无忌正在和刘掌柜说话:“刘掌柜,就冲咱这两年的交情,您不能这样。”
  刘掌柜:“陈兄弟,不是我不想用您,说句实在话,这些年我都没见过一个比您更可靠的人。可胳膊掰不过大腿,人家指名点姓地不让我用您,您说我敢不听吗?好家伙,那几位爷恨不得就势儿拆了我的煤铺呢。”
  “我肯定不张扬,早来晚走,一定不给您招事。”
  “兄弟,您看见外面那个混饨摊子坐着的几位吗?就是早上跟邓公子一块来的,我敢说,您前脚走,他后脚就得找我来。算我求您了,这是一块钱,您拿着,也算咱们搭过伙计。”
  陈无忌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去。混饨摊子坐着的几个人随后走进煤铺。刘掌柜连忙说道:“几位爷,我可没用他,这不,刚给支走。”
  一个大汉说道:“算你识相。要让我们知道你雇了陈无忌,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让你一辈子听见着火就害怕!”
  “那是那是,我怎么敢跟邓公子斗呢。”
  
发表于 2006-4-3 21: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轻不狂在2006-4-3 20:18:00的发言:
  多谢瘦秋,凤舞来捧场。
  

  该把大隐揪出来,组织一次读书活动才行啊。
 楼主| 发表于 2006-4-4 21: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门会生堂药铺。
  陈无忌:“算账抓药我都会,工钱您看着给,您要是愿意,晚上我也能打更,不多要工钱。”
  白掌柜:“嗯,不错,我看你也像个正经人家的,那就留下来,先在后面打打下手,工钱从今天算。”
  陈无忌高兴地答应一声走进后面的配药房,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歪戴着帽子的客人,伙计连忙上去打招呼:“二位爷,抓点什么药。”
  “我们要两斤一根的野山参。”
  “哟,这位爷,四九城您也买不着两斤一根的人参呐。我们这到是有三两的,正经长白山的野参,可价就高了。”
  “费什么话,我就要两斤一根的。”
  “那对不住,我们没有。”
  “那有一百斤重的灵芝吗?给我来十棵。”
  “这位爷,您玩笑了……”
  “我问你到底有没有!”
  “对不住,没有。”
  “没有你他妈费什么话。这没有那也没有,那还开什么药铺,开窑子差不多。”
  “这位爷,您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会生堂可是京城的老字号了,您……”
  “大爷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着!老字号?大爷我的拳头也是老字号,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
  说着,一个大汉一拳打在伙计脸上。伙计摔到地上大叫起来,店里一下乱了。白掌柜闻声从后面跑出来,看到这个情景连忙说道:“二位爷,别生气,伙计有什么不对您告诉我,我替您教训他。您二位抓点什么药?”
  “这还像句人话。我要两斤的野山参,一百斤的灵芝草,有没有。”
  此时白掌柜已经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买药的,便加着小心问道:“您要的东西我们没有啊,要不您……”
  “那你们这有什么!大活人有没有?”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瞅你们这进来一挺大的活人,我们就要他了。”
  “您是说陈,陈无忌?”
  “对,就是他。”
  白掌柜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连忙跑进后面的作坊,陈无忌正在用铡刀切黄芪。
  白掌柜:“陈兄弟,您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了。”
  陈无忌:“没有啊,白掌柜,您怎么这么问?”
  “没有?这会大堂就有两位指名点姓的要您呢。”
  陈无忌明白了:“那我出去看看去。”
  “您出去也别回来了,我们惹不起。”
  陈无忌回头看了看白掌柜,走到大堂,那两个汉子已经走了。一个小伙计说道:“他们说了,赶明儿还来找陈什么无忌的。”
  陈无忌看了看挨打的伙计,满怀歉意地说:“都赖我。白掌柜,我现在身上就这半块钱了,就算给这位伙计的药钱吧。真对不住,我走了。“
  陈无忌解下围裙,走出会生堂,外面的天灰扑扑的,他叹了口气,信步走去。后面始终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远远跟着。
  
  陈无忌信步走到琉璃厂附近,一个伙子偷偷凑过来问道:“先生,要葫芦吗,正经针雕的,火烫的也有。”
  陈无忌摆摆手,小伙子跟着他说道:“要不要都行啊,您先借一步看看玩意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对蝈蝈葫芦:“您看看,绝对是正经东西,价码都好说,家里急等着用钱,不敢多要。”
  陈无忌忍不住看了看,这对葫芦刻得极为粗糙,小伙子在一边说道:“我看您也是行家,便宜点让您了。”
  陈无忌摇摇头把葫芦还给小伙子:“实在对不住您了……”
  小伙子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走了,陈无忌看着路两边的古玩铺叹了口气,这里进进出出不乏身穿和服的日本人。偶尔有抱着包袱路过的中国人,又仿佛做贼一样小心翼翼。曾经充满深厚文化韵味的琉璃厂,现在已全没了往日喧哗和气的意味。
  
  中午刚过,陈无忌从琉璃厂回来,带回来一对葫芦坯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成套刻刀。他选了一把,在葫芦上比划着……
  第二天一大早,陈无忌就出现在东琉璃厂,在一个卖葫芦的地摊前站下。摊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看到他说道:“这位先生,买只葫芦吧,天冷了,您的好虫儿也该找个暖和的窝了。”
  陈无忌蹲下来:“老大爷,您帮我掌掌眼,这样的葫芦能值多少钱?”说着把昨晚雕好的一只葫芦掏出来。老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一边点头一边赞叹:“好东西好刀法,可真是个好玩意儿。您要卖?”
  陈无忌笑一笑:“您要肯买,能出多少?”
  “唉,要是搁前几年,就冲这刀工,最少值五六个大洋。可惜啊,现在这行市,唉,您要是肯让,我出两块钱。不是我昧良心,现如今饭都吃不上了,玩这个的是越来越少啊。”老人叹息着。
  “大爷,您是识货的。您在这儿生意还好吧?”
  “嗐,这时候能怎么样,无非是挣口嚼谷,饿不死就算了。”
  陈无忌点点头:“大爷,这葫芦您肯要,我收您一块半,赶明儿还有和这个一对的。”
  “一块半!?行啊,您要还有,我还是两块钱收。我看出来了,这是您的手艺。不错不错,这么年轻,难得啊。”
  “您过奖了,得,这葫芦您收着,回头我把那一只再给您送来。”
  “好嘞,以后有多少我都要。”
  说着,老人收起那只葫芦,用绵纸小心地包起来,给了陈无忌钱。陈无忌谢过,转身离去,打算再转转。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骚乱,他心里一惊,跑回去一看,那位老人的摊子已经被人砸了,几个黑衣大汉在一边抱着胳膊站着,地下全是葫芦碎片。老人嘴角流着血,花白的胡子都被染红了。陈无忌心里一阵难过,把老人搀起来,帮他收拾好东西,从怀里掏出那两块钱,想了想,又掏出几块放在老人手里。老人惊讶地看着,陈无忌摆摆手,起身离开。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无忌筋疲力尽地在街上走着,忽然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小伙子,能不能帮我扛一骨节,我给您十个大子。”
  陈无忌转身去看,一位老先生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长衫,肩上扛着半袋面,正一脸羞愧地看着自己:“小伙子,别笑话我这个糟老头子。打一早我就出去踅摸着买点好粮食给老伴孙子持,可这会儿实在扛不动了,家里还等着呢。唉,手无缚鸡之力啊。”
  陈无忌连忙把面口袋接过来,一手搀着老人走:“您在哪儿住?”
  “就在前面瓦面胡同,您受累……”
  陈无忌默然无语,把老人送到胡同口,放下面口袋说道:“老先生,我只能送到您这儿了,您歇会自己扛进去吧。”
  老人哎了一声,颤巍巍地掏出一张毛票:“谢谢您……我就这么几个了。”
  陈无忌连忙摆手:“这钱我不要……”说着走出胡同,两个人影果然又要走进胡同,陈无忌忍不住喊了一声:“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那两人闻声站住,走过来,为首的正是要卖大兴儿女的那个黑衣大汉。他故作惊讶地说道:“哟,这不是那位陈爷嘛?怎么碴,您今儿怎么不豪横了?您不是有银票嘛,怎么现如今给人扛大个了。”
  陈无忌冷冷地说道:“我劝你们积点德,省得到头来后悔。”
  黑衣大汉一下变了脸:“你个臭他妈蛐蛐把式,敢这么说老子,我告诉你,爷们儿憋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我陈无忌就算饿死,冻死也绝不当狗腿子。”
  黑衣大汉大怒,一把抓住陈无忌的衣领:“你他妈骂谁呢,信不信我零剐你。”
  陈无忌傲然看着他:“怎么死都比你们这些人活着痛快!”
  黑衣大汉一拳打在陈无忌肚子上,他疼的弯下腰,又倔犟地挺起胸怒目而视,黑衣大汉还要打,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说道:“住手,不许打人。”
  黑衣大汉一愣,气势汹汹地转过身,又软了下来:“哟,这不是杨小姐吗……您认识这个人?”
  杨灵犀看了一眼陈无忌,俏脸有点发红,却又干巴利落脆地说道:“甭管我认识不认识,反正你们就不能当街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黑衣大汉悻悻地松开陈无忌:“杨小姐,今儿我给您个面子放了他。”又对陈无忌说道:“你给我等着。”
  陈无忌整了整衣服,对杨灵犀拱了拱手:“杨小姐,谢谢您。”
  这时杨灵犀脸上的红晕慢慢煺下去:“陈,陈师傅,您甭见外,我在蛐蛐会见过您。”
  “我知道……”
  杨灵犀看到陈无忌记得自己,高兴起来:“你怎么招惹这些人了?是不是邓子荣办的好事。”
  “杨小姐,您就甭费心了……我走了。”
  一直斜眼看着陈无忌的小翠这时说道:“你怎么回事,我们小姐和你好好说话呢,这么不开面儿!”
  杨灵犀急得直跺脚:“小翠,你给我一边呆着去,怎么那么多话!陈师傅,您别介意啊……我前儿也听说您的事了,可没想到这个邓子荣这样混帐。刚才……您不碍的吧?”
  “没什么。”
  “您要是不忙,我有几句话给您说,行吗?”杨灵犀一脸真诚地说道,陈无忌只好嗯了一声,杨灵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门脸儿:“那有个杨记纸店,掌柜的我认识,咱们借一步说话。”转头又对小翠说道:“你一边转转去,等会来找我。”说着不由陈无忌表态,径直走进了纸店。
  
  中午,陈无忌的住处。
  房东已经等了半天,看到他就叫了起来:“我说您这是招惹谁了!?好家伙,瞧这些人凶的,差点把我的房子给点了。我要是还让您住,没准儿连命都保不住了……陈师傅,您就当积德行善吧,这个月租钱我还给您还不成吗。”
  陈无忌没有解释,一言不发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去。大街上尘土飞扬,他漫无目标地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杨记纸店门前。后面鬼一样的人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陈无忌在店门口站了足足半个钟头,终于走了进去。杨掌柜连忙迎上去:“陈师傅您来了,快请进。”
  陈无忌颇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杨掌柜一脸和气地笑着,给他端来一杯茶:“陈师傅,您别怪我多嘴。灵犀丫头确实是想帮您的。我可知道,这丫头打小就活脱儿一野小子,最喜欢小子们玩的玩意儿。她帮您,第一是看您玩虫儿玩的好;第二,也是瞧不上邓公子那么做。”杨掌柜压低了声音说道:“她给您找了地方暂且安身,不管好坏,您起码不用受这个窝囊气了。可惜我这个店小门小户的,不然我就帮您了。谁不知道您是斗王哪,呵呵。”
  陈无忌不好意思地地说道:“杨掌柜,我谢您的好意了。可我和杨小姐萍水相逢,还是觉得不合适。”
  “嗐,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年纪轻轻的那么多想法。我给你说啊,灵犀他爸爸,杨先生也是一位名流,家教很严,这不灵犀才托我帮忙的。那个周家我也知道,虽说他们家老爷曾给临时政府办过事,可听说并不怎么得势,现在又想玩蛐蛐,想来也不会太委屈您。”
  杨掌柜的一番话说的陈无忌很感激:“杨大爷,我不怕吃苦受累,就怕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位先生又做过官商……”
  杨掌柜明白陈无忌的意思,沉思了一下又说:“陈师傅,您得这么想,眼巴前儿您是一点招都没有了。既然您死活不肯给姓邓的小子当把式,横是不能被他挤兑死吧?要真上了周家,您好歹是师傅把式,他能怎么着您呢。你只管调理蛐蛐儿,落得个安静。等乱子过去了,瞅个空离开北京,这不都结了。”
  陈无忌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嗐,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也是个爱玩虫儿的,回头还指望向您讨教两招呢。得,既然您答应了,我就给我们小姐言语一声。中午您在就我这儿随便吃点饭,下午我陪您去周家。行李先搁这,回头我让伙计给您送去。放心吧,门口那些人还不敢闹我的店,我这是领的杨先生的东家。”
  
 楼主| 发表于 2006-4-6 20: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邓家。
  邓腾达把李昆凡送的卷轴打开,忽然一把扔了出去,大骂道:“你个他妈不长眼的书呆子。”
  邓子荣恰好进来:“您这是怎么啦,好好的白纸干嘛给扔了。”
  邓腾达没好气地说:“什么东西,还他妈不如白纸呢。都给我扔了。”
  三德子进来把卷轴团起来拿出去,邓子荣说道:“爸爸,蛐蛐会的事怎么着了?我听说日本人给了不少津贴,咱可不能让别人落了这个好处。”
  邓腾达看了看邓子荣:“难怪李昆凡找我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李昆凡来过了?那您到底肯不肯帮他。我可给您说,帮他就等于帮我呢。”
  “我帮他?我收拾他还差不多,拿一卷他妈破字来糊弄我,什么东西。”
  “合着那破纸是他给的?不对啊,我可听说他家不少好玩意儿,净点子上古的东西。”
  “呸!谁稀罕他写的破字。我要把这东西给日本人,还不得被赶出来。对了,子荣,你以后甭跟他们这些人胡混了,找点正经事做。现在日本人正满世界搜罗古玩字画呢,你有路子也踅摸点来,到时候我也好在日本人面前给你说说话,某个肥差干干。”
  “我才不干呐,我前儿把斗王赢了。这下北京城最厉害的就是我了,谁稀罕给日本人干事。”
  “嘿,你个混蛋玩意儿。没日本人,你爸爸我能当上副局长?你能这么豪横。我告诉你啊,这阵子给我老实点,日本人满大街抓人呢,别晃着膀子乱转。”
  “您管我转不转呢。咱们先说好,李昆凡的事你得帮忙,不然没蛐蛐会玩我跟你没完。”
  “你他妈给我滚,你怎么不自己想辙当个会长,成天帮衬别人。”
  “嘿,您怎么知道我当不了会长,我要想当一准儿能当!”
  “那你当一个试试,也让我瞧瞧你的出息。”
  “你还别逼我,要不是那个他妈的陈无忌不肯帮我,当八个会长也没什么说的。”
  “甭吹了,有本事你当一个。”
  “当就当,你给我等着。”
  邓子荣气冲冲地走出去,三德子一脸神秘地说道:“公子,我可听说了,周世昆他儿子回来了。他不是跟您同过学嘛,您找找他,一块挤兑挤兑姓陈的那小子,说不定……”
  “嘿,算你小子机灵。得,咱就这么办了。”
  第五章
  周家。
  周奉邦正在和周世昆说话:“爸爸,这次去天津可真够不易的。日本人的粮食都给弄那儿去了,到处是拉死人的车,出天津卫的时候,要不是我机灵,说不定也就玩完了。”
  “甭管那么些,咱的货都出了就成。”
  “是啊,我宁肯少要价,也要的现钱,嘿,那些老字号也都慌了神了。”
  “好小子,算你有本事。得,账目都清楚了,你赶紧歇会去,有什么慢慢再说。”
  周奉邦还想说什么,周世昆已经把钱和账本收起来进了屋。他只好懊丧地摇摇头,向后院走去。看到花园焕然一新就问身边的周福:“周福,这是怎么了。我爸爸不是把这地方都租出去了吧?”
  “少爷,这是老爷刚找的一位蛐蛐把式,听说是今年京城的斗王,好不厉害。”
  “蛐蛐把式?嘿,我爸爸这老了老了,玩开这东西了……”周奉邦刚要回屋,听见门口传来叫声:“周奉邦,你他妈给我出来。回来了也不言语一声,还得让我找你来。快点出来,赶紧的。”
  周奉邦听出这是邓子荣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什嘛玩意儿,见天儿跟气催的似的。”可还是一脸堆笑地走出去。邓子荣把脚蹬在门墩上,土匪一样乍着嗓门说道:“你小子成啊,活着回来了。不错不错,怎么着,带回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没。”
  周奉邦又累又烦,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厌恶的东西踹出去,嘴里却亲热地招呼着:“老邓,打阵子不见,你可是越来越精神了。怎么着,今年的虫儿玩的怎么样啊?”
  “嘿,真让你说着了,前几天我刚赢了今年的斗王,这不过来请你乐呵乐呵。”
  “您快别逗了,这外头兵荒马乱的,还有什么乐子。”
  “别人没乐子,咱们还没乐子?赶紧走吧,车在外面等着呢。”
  “邓公子,我今儿刚回来,澡还没洗呢。回头,回头我请你成不成。”
  “要不说你跟你爸爸一个样儿呢,听见有钱就来劲,没钱什么都没兴趣。走吧,哥哥我有好事等着你呢。”
  “今儿真不行,你瞧瞧,我衣服还没换呢。”
  “这有什么啊,走,我先请你一品香洗澡去,完了咱们涮锅子。我刚弄了点好羊肉,嫩着呢,如今的北京城可没几个人吃得上了。”
  
  暗娼小凤仙的家。
  屋里满是氤氲的雾气,一张桌子上放着个紫铜火锅和些碗盘杯盏,邓子荣和周奉邦对桌而坐。
  邓子荣:“老弟,我这次纯粹是为了争口气。你不是不知道,哥哥我玩了这么些年虫儿,什么时候用过蛐蛐把式?什么时候服过软?偏他一个半吊子的把式,赢了一个会,就呜瀼呜瀼地叫开了斗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周奉邦一边对付嫩羊肉一边说道:“要说也是。打小你就好这玩意儿,没听你说过草鸡话。”
  “可不是嘛。你是没见,那天在天和茶馆,好家伙,全北京城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冲的是谁?还不是冲着我邓子荣吗。他一个半路子的把式,能招来这么多人?”
  “那不能,肯定不能。”
  邓子荣满意地喝了口酒:“嘿嘿,那天我赢了姓陈的小子,你瞧那些人的脸色,跟他妈开了染坊似的。说正格的,哥哥我这些年就没这么痛快过。小凤仙,赶紧给我倒酒啊,就知道吃。”
  小凤仙嘟囔着放下筷子,给俩人倒了酒,又忙着把羊肉夹进火锅。邓子荣说得高兴,指了指三德子:“你也坐那吧,瞧你那口条都快出来了。”
  三德子慌不迭地答应一声,搬了个杌子坐下开吃。小凤仙嫌恶地往一边挪了挪。
  邓子荣继续说道:“后来我一琢磨,不成,姓陈的小子不归我使唤,总他妈是个心病。说不准哪天一回来,我还得崴泥,又不能杀了他,干脆让他给我养蛐蛐得了。嘿,没成想这小子又臭又硬,就是不肯,还说和我不对路。姥姥,我还非得让他上了我这一路不可。”
  周奉邦对蛐蛐一点没兴趣,应付着说道:“准是他自认服输,既输给你,还怎么当你的把式。”
  “嘿嘿,哥哥我不过使了点妙计,打一日本军医那儿淘换了点吗啡,给我那丈八蛇矛喂了。好家伙,那叫一个厉害!。”
  “哟,邓公子这招可真够高的。”小凤仙插嘴说道。
  “你少他妈跟我这插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怎么了,就光下药这法,满京城没几个人知道的,更别说敢用了。我弄死好几只将虫才找到药量的,这不是本事?这不是功夫?”
  小凤仙不敢再说话,周奉邦说道:“你还别说,给这么点的蛐蛐儿下药,可真够绝的。”
  “那当然。后来那小子让我挤兑的没了辙了,不知谁给出了这么一缺德主意,给你爸爸养蛐蛐儿去了,你说这不更气人吗。”
  “这好说啊,回头让你爸爸跟我爸爸一说,他一准儿就放了那小子了。”
  “告诉你,我现在还不稀罕了。他不是硬气吗,我得连杀他几把,让他再不敢提斗王这俩字,见了我的虫儿抹头就走。”
  “可他住我们家呢,你横是不能带着蛐蛐罐上我们家开局去吧?”
  “那当然不成,可你不也算一主家吗。回头你撺掇撺掇他给你调理几头虫儿,然后找我来斗,这不就成了。”
  周奉邦转了转眼珠子:“敢情你打这主意呐!好吗,你赢了,我干跟着吃瘪?我不干,我有那闲钱还不如给了小凤仙呢。是不是?”说着,用手指挑了挑小凤仙尖尖的下巴。
  “瞧,你小子还是这个德性。我让你输钱了吗。我就是让你把姓陈的小子给我拽出来,放心,不但不让你下注,我赢一场,还给你一百块,够可以了吧。再不行,我让小凤仙陪你个把月。嘁,这有什么啊这。”
  小凤仙扭扭捏捏地撒了会娇,周奉邦说道:“咱先别着急,我到现在还没见着那小子呢,等我探探路子再说。来,咱们喝一杯。”
  
  清早,宣武门外校场六条。
  对比此时大街上的店铺,一家大车店附近的门脸儿格外热闹。老远就能听见店里传来蛐蛐的鸣叫,各式各样的人不断进进出出,偶尔也有趾高气扬的日本人。陈无忌选了一家门脸儿进去,选了十二只泥罐和些杂物。王掌柜看出这是个大买主,连忙过来殷勤地张罗:“这位爷,您不来几只瓷罐吗?这可都是正经的细瓷,昨儿还有几个日本人买了一桌回去呢。”
  陈无忌本来拿起一只青花瓷罐在看,听到这话又放了下去。王掌柜不死心凑过来小声说道:“您一准儿是个大户人家买的吧。得,我给您开个花账,一只罐饶您半块,怎么样。回头按原价给您送府上去。来,给这位大爷把罐捆起来。”
  陈无忌连忙摆手:“用不着,我就要这几个泥罐。掌柜的您怎么称呼?”
  “小姓王。您呢?”
  “我姓陈。王掌柜,带我看看您的虫儿行吗?”
  王掌柜答应一声对伙计说道:“成福,看着点前面,我带陈师傅去后院看看。”
  说着领陈无忌走进后门,拐过一个弯。此起彼伏的蛐蛐鸣叫一下大了许多。两人走进一个小院,里面有几间房子。其中一间里面摆满了长长的木头盒子,里面满是蛐蛐罐,四周都垫了稻草和布头保温。王掌柜挑出来一只罐打开:“您瞅这头紫黄,头高牙宽,十足的战将。”
  陈无忌随便看了一眼:“都油皮儿了。”
  王掌柜又拿了一只罐:“那您瞧这头血青,顶门黑,斗线长,可是刚出土不几天的晚熟虫儿。”
  陈无忌又看了一眼:“可惜是白牙。”
  王掌柜有些泄气:“要照您这个挑法,满京城的虫儿都没法要了。”
  陈无忌笑了笑:“王掌柜,您有好虫儿是不是舍不得拿呀。”
  王掌柜也笑了:“难不成卖的还怕买的?您等着。”说着,转身走进一个小屋,过了会捧出一个瓷罐,小心翼翼地放在院中间的桌子上。陈无忌见状也慎重起来,王掌柜得意地说道:“您先瞧瞧这只罐,不能再说我蒙您了吧。”
  “罐自然是好罐。咱们先看看虫儿。”
  王掌柜小心翼翼打开盖子:“这可是‘粉底朝靴’,我敢说您在北京城再找不出第二头了。”
  陈无忌仔细看去,这头虫色如湿炭,浓如墨锭,不带一点光泽,白牙,白肚,白六足。不禁点点头。王掌柜得意地说道:“不错吧!就冲这只罐,少了三百我看都不让您看。”
  “值。王掌柜,我能下草试试吗?”
  王掌柜一脸的为难:“陈师傅,要不是您挤兑我,我还真舍不得把虫儿给您看。下草,就免了吧。”
  陈“那您打着把这虫儿卖给谁?”
  王掌柜叹了口气:“谁给钱卖个谁呗……哎……我才想起来,您姓陈,瞅您这岁数,您别不是……斗王吧?哎哟,失礼失礼,早知道是您,还说什么试不试的。”
  陈无忌含笑摆摆手:“斗王这个事就甭提了。”
  “嘿,您瞧我……得,我全明白了。陈师傅,听说您上周家做了把式,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无忌脸上有一丝尴尬:“让您见笑了,惭愧惭愧……”
  王掌柜知趣的没有再问:“陈师傅,不管怎么说,您今年可给咱们京城玩虫儿的爷们儿挣了脸了。这两年咱们可窝囊到家了。您甭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虽然开这么个蛐蛐店,可也跟那些人分得清楚,看着现如今的蛐蛐会,那心里甭提多闹得慌了。这么得了,您要是喜欢,这虫我收别人八十,您给我三十算齐活。罐是别人托我淘换的,您要是喜欢,收您一百我镚子不挣,也算我们这些人给您的一点敬意。”
  陈无忌满怀感激地说道:“王掌柜,有您这话我就知足了。”
  “得,陈师傅,这虫儿归您了,往后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谢您了。这罐我就不要了,不过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这样的好罐越来越少,您可千万别卖给日本人,这是咱们中国人的玩意儿,不能都让他们得了去。”
  “嗐,刚才前面我说那话,也是随口来的。日本人也就能买走个大爪龙,好东西甭想从我这弄走……陈师傅,粉底朝靴您拿着,别的东西我一块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陈无忌回到周家,恰好周世昆刚回来:“我说陈师傅,小灶也给您开了,单间您也住了,咱的虫儿怎么样了?”
  “周先生,这调理斗虫儿不能着急,得慢慢来。我今天刚淘换了一只好虫儿,调理几天就能下场了。”陈无忌强压着厌恶说道:“今天照您的意思,买了些养虫儿的家什,马上就送来。”
  正说着,外面有有人喊道:“这是周府吗?蛐蛐店的来送货了。”
  周福闻声迎出去,和伙计把蛐蛐罐和其他物品搬进来,摆了一地。周世昆捏着一个鼻烟壶盯着看:“你可够能买的,这一家伙蛐蛐罐,用得了嘛?这得多少钱呐!”
  “玩蛐蛐向来是这样的。我怕蛐蛐叫声扰烦大家,已经尽量少弄了。伙计,麻烦您给周先生报下账。”
  伙计拿出账本看了看:“算上那只粉底朝靴,一共是三十九块,谢您了。”
  周世昆一下瞪大了眼睛:“这么些钱?就这些泥罐能值了四十块钱?好家伙,快赶上金的了。”
  陈无忌无奈说道:“今天遇见一只好虫儿,这些泥罐并不值钱。”
  “什么蛐蛐儿啊值了四十块,我瞅瞅。”
  陈无忌把粉底朝靴递给周世昆,伙计在一边说道:“这虫儿可是我们今年最地道的一只了,要不是陈师傅,我们掌柜的还舍不得让出来呢。”
  周世昆打开盖子看了看:“嗐,不过是一只蛐蛐儿。不错,陈师傅面子够大的,一出去就摸着好虫儿了,还是四十块钱的好虫儿。”
  陈无忌脸色一变:“周先生也,您要信不过,就请伙计把这虫儿带回去吧。”说着就要接过粉底朝靴。周世昆躲了一下:“嗬,你还挺气性。我还没看完呢。周福,带这人去结帐。陈师傅,玩蛐蛐儿不是用草吗,你给我一根。”
  陈无忌忍住气,抽出一根芡草给了周世昆,他接过来胡乱拨弄着蛐蛐儿,陈无忌忍不住说道:“周先生,这蛐蛐儿不能这样逗,容易把斗性坏了。”
  周世昆嘟囔着:“我他妈花了四十块,玩玩都不成。”一边把蛐蛐罐递给陈无忌:“得,钱也花了,排场也开了,你得给我好好干,别到时候我要用了你给我崴泥。”说完不等陈无忌回话走了。
  陈无忌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蛐蛐罐,周福过来说道:“陈师傅,咱把这些玩意儿搬走吧,别一会太太来了又该说了。”
  
  陈无忌的住处。
  蛐蛐罐都整齐的排列在一个垫满稻草等物的木头箱子里,那只粉底朝靴放在石桌上,此起彼伏的秋虫鸣叫,让整个小院油然多了一丝生气,却又带着几分萧条。陈无忌呆呆地坐在那里看了会,轻轻叹了口气,打开蛐蛐罐,用芡草逗着。粉底朝靴的叫声响亮清脆,陈无忌阴沉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他放下芡草,用一只小镊子夹起一粒食物放进蛐蛐罐里,再细细盖好。察觉到身后有些异常,转过头,一身蓝衣的周蔓汀正出现在门外的暗影里。看到他回头,慌忙说道:“我,我正好打这儿过,听见蛐蛐儿叫的怪好听的,就看看。”声音细微羞怯,浑不像一个大小姐。
  陈无忌对周蔓汀很有好感,客气地说道:“那您随便看……”
  周蔓汀神色镇定了一些说道:“这么多蛐蛐儿,您一个人照看的过来吗?“
  “能。这不算多的。”
  周蔓汀嗯了一声,想走近看看,又有些害羞,忽然从前面传来人声,她连忙转身走出去:“您忙吧。”
  厨房里,大师傅吴胖子正在做饭,一边嘟囔着:“这算个什么世道,要什么没什么,让做饭的怎么着。”
  刘妈在一边帮忙:“吴师傅,您就甭念叨啦,如今晚儿别说鱼翅燕窝,就是买挂下水还得排队。咱们算不错的了。”看见周蔓汀进来就叫了起来:“哟,我的大小姐,您怎么到这儿地方来了,烟熏火燎的,快出去,饭一会儿就得。”
  “没事,我就是看看。刘妈,吴师傅,你们别总吃我们的剩饭了,反正都是一样的吃,不如先留出你们的份来。”
  吴胖子连声答应:“谢谢大小姐了,您真是好心肠。”
  刘妈不失亲密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见过那么多大家大户的小姐们,就没一个咱们小姐这么心细的。”
  周蔓汀脸又红了,白了一眼刘妈:“刘妈您就会瞎说。”说着走出去,刘妈跟了上来:“大小姐,您别怪我多嘴啊。以后您少往后面走,阴气逼人的,小心激着。”
  “我知道。”
  “对了,今儿我让吴胖子炖了只乌鸡,一会给送你屋去,多喝点汤好。”
  “别那么麻烦,还是吃饭的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嗐,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只乌鸡,全都喝可哪儿够啊。再说了,老爷不稀罕,太太出去打牌了,少爷更是一天到晚的不着家。您横是不能让那个陈师傅一桌吃饭吧。”
  “瞧您说的,人家怎么了,蛐蛐把式就不是人了。”
  “嘿,你还别说,这小伙子还真是挺勤谨这么一人,才两天功夫就把那破旮旯收拾干净了。可就是闷了点,问他话也爱搭不理的。”
  “您以为人人都和您一样啊。”周蔓汀嘻嘻笑起来。
  “嘿嘿,我知道我爱说,可他也忒面了点。对了,人家还是个胎里素呢。新鲜吧,这年头有草吃都不错了,还吃素呐。现在要给我一酱肘子,我一人就能把它开了。”
  “行了刘妈,现在能吃常斋的人可真是少见呢。您就少唠叨吧。”
  “得嘞,人家爱吃什么关我嘛的事。不过这也好,省肉钱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4-7 21: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下午,前门。
  陈无忌在一个书摊前停下来,老板亲热地招呼着:“买几本书吧,好看着呢。《女招待艳史》、《梅花盗劫案》、《豪门情仇》……”
  陈无忌皱了皱眉头自语道:“怎么都是这些东西?从前那些善本什么的呢?”
  “嗐,您横是许久不来看了吧。现如今那些书可不敢卖喽,说不准让谁就给把摊子掀了呢。您随便来两本解解闷儿吧。”
  陈无忌摇摇头,这时一排抗枪的日本兵从远处走来,前面是一个骑着军马的日本军官。人们纷纷避让,刹那间宽阔的大街上竟然一个人都没了,陈无忌也躲到了书摊的遮阳伞下在另一边马路中间,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孩正在抠嵌入路面的一个煤核。眼看着军马越来越近,根本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人们甚至看到了日本军官脸上的狞笑,书摊老板心惊胆战地说:“这孩子完了。”
  此时陈无忌突然跑了出去,一把搂起小孩,顺手还抓起放煤核的破篮子。军马擦着他们的身子过去,日本军官在马上扫兴地骂了一声“八嘎”。
  日本兵走过去,陈无忌把小孩抱到路边放下,谁知他又跑到路上继续抠那个煤核。陈无忌喊了一声,又摇摇头。书摊老板在一边说道:“可真够悬的。先生,我替这孩子谢谢您。唉,捡煤核已经够可怜的,还得防着他妈的这玩意儿。唉!”
  陈无忌并没搭话,转身要走,书摊老板说道:“先生,我这有两本书。您瞧瞧。”
  说着从书摊地下的包袱里拿出一套线装书,品相极为完好,封皮上写着《世说新语》。陈无忌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我要了,多少钱?”
  “这是嘉庆年的刻本,现在这书也不让卖,也没人看。您是好人,看看解闷儿吧。”
  陈无忌一笑,掏出一块钱放在书摊上:“谢谢您,回见。”
  
  傍晚,周家。
  周奉邦看到陈无忌从外面进来,大惊小怪地喊道:“哟,这是谁啊,怎么直着就进来了!”
  “这就是前儿个老爷请的蛐蛐把式,陈师傅。这是咱们家少爷。昨儿刚从天津回来。”周福连忙说道。
  陈无忌点点头叫了声“少爷”,周奉邦点点头说道:“是陈师傅啊,没想到这么年轻。怎么着,听说你是斗王。在北京城称王可不是什么好事。”
  “您见笑。”
  “什么贱笑贵笑的。我问你,你的虫儿有多大能耐啊,多会斗一场给我瞧瞧。”
  “这虫儿刚落了罐,得养几天才能开斗。”
  “斗个虫儿还这么麻烦。我说周福,你往常不是也好弄个什么蛐蛐蝈蝈伍的,哪天和他斗一局让我瞅瞅。”
  “嘿,大少爷,您甭拿我开心了。我那点道行,给人家陈师傅提鞋都不配。”
  “什么配不配的,不就是一个乐子嘛。”
  陈无忌说道:“少爷,您没事我就后边去了,虫儿还等着喂食呢。”
  “行,你走吧。不过你听着,什么时候我要用虫儿,你得给我预备好了。”
  
  陈无忌走进后院。这时周蔓汀从一边走到院子:“哥,您大呼小叫的又干什么呢。”
  “没什么,瞅着那小子一脸的倔劲儿就来气。什么师傅把式,真当自己是根葱呢。”
  “哥,人家可是爸爸专门找来的。”
  “得了,老头子那套心思我还不明白,准是瞅着日本人喜欢才上劲的。哼,除了钱没什么让他操心的。你没看见我回来他那个样,不问饿不问冷的,先问他的账。我呀,整个一个力巴儿……”
  “哥呀,你怎么这么说爸爸。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就别瞎说了。”
  “我管他这个那个呢。你这是干嘛去,外面见天儿抓人,一个大姑娘家的不老实呆着。”
  “哦,灵犀妹妹说要来,我到门口看看。”
  “我说呢。你别说,这个杨有德还真是有两下子,现在人人都着急忙慌的,他倒越过越滋润,妈的。”
  
  周奉邦离开院子,周蔓汀站在门口看了看,杨灵犀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周蔓汀吓了一跳:“哟,你怎么也会骑这东西了。”
  杨灵犀得意地说:“这有什么,比走路可快着呢。你试试?”
  “我不试,两个轱辘怎么就摔不着。”
  杨灵犀把车子给了周福:“傻姐姐,你整天在家捂着,什么都不懂。哪天我带你出去玩玩去。”
  “我可不去,外面都是日本人,怪吓人的。还不如在家看看书练练字呢。”
  “就知道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对了,我爸爸给了我一套《黄山真景图册》,说是画僧释弘仁的真迹呢。我赶紧拿来给你看看。”
  周蔓汀欣喜地接过画册,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杨灵犀机灵地看了看同往后院的小门,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周蔓汀发现她没跟上,也走过来。杨灵犀示意她别出声。
  陈无忌在挨个给蛐蛐罐投食,换水,一边用扫帚清理着地上的落叶。蛐蛐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小院里生机一片。杨灵犀偷偷笑了,陈无忌看到她停下手里的活:“杨小姐,您来了。”
  杨灵犀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什么洋小姐土小姐的,我叫杨灵犀,你叫我灵犀就得了。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的周蔓汀小姐。”
  周蔓汀羞地打了杨灵犀一下。杨灵犀笑着说道:“瞧我多么喧宾夺主啊,嘻嘻,我们周小姐可是胆小,跟那些蛐蛐儿一样。”
  陈无忌笑了笑,神色自然了很多:“蛐蛐儿可不胆小,虫儿里面就数它最是将才了。”
  杨灵犀点点头,凑近蛐蛐罐去看。周蔓汀发现石桌上的《世说新语》,忍不住拿起来翻看。杨灵犀一把抓过去:“哟,你还喜欢看这书啊。怎么不早说,周姐姐那好多书呢。”
  陈无忌看了看周蔓汀:“我闲来无事随便看看的。”
  “嗯,周姐姐也喜欢看,是吧?”
  周蔓汀嗯了一声,低低的声音说道:“六朝往矣,清谈何在?”
  陈无忌忍不住看了周蔓汀一眼,杨灵犀拍手说道:“周姐姐说话就是好听,嘿嘿。陈师傅你要看书,只管找她借啊。”
  周蔓汀低头说道:“陈师傅要是愿意,说了书名,我可以让刘妈带给你。”
  陈无忌谢过,这时杨灵犀搬来一个蛐蛐罐放在桌子上:“陈师傅,你养的虫儿到底怎么样啊,光听人们嚷嚷,让我看看好不好。”
  陈无忌笑了笑,打开装了粉底朝靴泥罐的盖子。杨灵犀伸头看了看说道:“黑者须当头似漆, 仔细看来无别色……嗯……”
  陈无忌接口说道:“于中牙肚白如银,到作将军为第一。”
  杨灵犀笑起来:“是了是了,就这是一句。”
  “没想到杨小姐居然也熟谙这《促织经》。”
  杨灵犀掩嘴笑道:“我才是纸上谈兵呢。我是看这虫儿黑不出溜的,就想起这一句,权当好玩的,您可甭笑话我。”
  陈无忌正色说道:“虽然贾似道人称奸相,可这《促织经》也算得上经典,并非一朝一夕得来的。可惜,世人反把此做了玩物丧志的由头了。”
  杨灵犀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周蔓汀说道:“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还当你巴不得人们都玩这个呢。要不您吃什么啊,嘻嘻。”
  “什么玩意儿都是人玩的。都说物随人性,可人何尝不会为了玩意儿丧了心智呢。那可不是玩意儿的错了。”
  “哟,陈师傅,您怎么这一套一套的,和我周姐姐一样啊,别不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吧。嘻嘻,周姐姐,你总说人该以真性为本,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周蔓汀又红了脸,杨灵犀吐了吐舌头:“陈师傅,我这个姐姐别的都好,就是忒害羞了,嘻嘻,您忙着,我们走了。”
  两个女孩走出去,刚还温声笑语的小院,一下又恢复了冷情的萧索。天色渐渐暗了,罩在陈无忌身上,淡淡地灰色,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座雕像。
  
  周蔓汀的闺房。
  刘妈端来一盘点心,杨灵犀拿起一块闻了闻:“你说,这个陈把式是不是挺有意思的,也该是个读过书的人。”
  “你当人人都像你啊,就知道吃饱了不饿,成天跟野小子似的瞎跑。”
  “哎呀,我怎么了,我要是不成天瞎跑,你跟谁说话去呀。大小姐,你再要是再这样捂下去,一准儿该长绿毛了,嘻嘻。”
  “我才不出去呢,满街都是日本人,看见就够了。”
  “你没听说嘛,日本人要在我们这建什么王道乐土,哼,我们自己人还用不过来呢,用得着他们。”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听说,你们学校有好多人都出城参加共产党八路军去了。”
  “是啊,还听说别的学校也去了好多,还死了好些人呢。唉,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的话……”
  “你要是个男人,你爸爸还不得愁死。”
  “哼,我要是男人,第一个就是娶了你,嘻嘻。”
  两个人说笑着,杨灵犀忽然说道:“你说这些大男人们,你哥哥,还有那个邓子荣什么的,怎么就知道见天儿胡闹,他们看着日本人就不生气?”
  周蔓汀低声说道:“谁知道,我爸爸和我哥哥,见天儿还都盼着和日本人作生意,拉关系呢,真丢人。谁知道街坊四邻背后都怎么说。”
  “有什么办法,我爸爸不也是这样吗。算了,不说这些了,不知道现在的北京人都怎么了。不过,周姐姐,你说那个陈无忌,我看他挺倔的,一准儿也看不上日本人,为什么不出去参军呢。”
  “我怎么知道啊。可人家赢了日本人的蛐蛐儿,这也算给咱们出了口气吧。”
  “嗯,我觉得也是。你没见那个李昆凡他们多得意,给蛐蛐儿取个日本字号,还那么张扬,真不嫌寒碜。”
  “这就是了。满京城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偏这个蛐蛐儿他们说了不算,这不也是挺好的。”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别看这蛐蛐儿一个小虫儿,还真挺神气的呢。”
  
  周奉邦的房间,周福正在和他说斗虫儿的事:“少爷,其实这斗蛐蛐儿和别的玩意儿都一样。只要您有钱,有好东西,自然在斗局上胜算也就大了”
  “那照你这么说,我会不会玩蛐蛐儿都没什么要紧的?”
  “是啊。您只管下帖子找对手,剩下的就是蛐蛐把式的事了。”
  “蛐蛐把式也不管输赢?”
  “管啊,人家就是干这个的。”
  “我是说,输赢多少都不管。”
  “那是。按规矩,下注,下多少注,那都是主家的事,蛐蛐把式不掺和这个。除非是自己玩自己斗的。”
  “知道了。呆会儿吃了饭,你跟我去后面看看。”
  “好嘞。您叫我。”
  
发表于 2006-4-8 11: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做个记号,老轻快写!
发表于 2006-4-8 12: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要在电脑上看完还不累死啊。

(偶坚持,来过,必留下痕迹。)
发表于 2006-4-8 18: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出新作啦!
 楼主| 发表于 2006-4-8 21: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虎和洛水来看。小草,你可得学会耐心点,嘿嘿。
 楼主| 发表于 2006-4-8 21: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院。陈无忌借着马灯看一本书。周奉邦走进来:“这是怎么回事,都什么年头了还点这个。周福,明儿赶紧把电灯扯过来。”
  “诶,知道了。”
  陈无忌站起来说道:“您来了。”
  “别忙,我就来看看。我说陈师傅,都说您本事大,怎么落到给人当把式的份了。按理说这一场蛐蛐会全赢,可得落他个千儿八百的。”
  “陈家有祖训,不能赌虫儿。”
  “哟,这样的人家可是不多。那你给人当这么些年把式,见过的输赢最大有多大?”
  “我向来不过问斗局的筹码,只管调理蛐蛐儿。”
  “还有这样的事。那比如咱们,我让你跟别人斗,大概齐能有多大的输赢。”
  “这都看您的意思了。”
  “嗐,怎么和你说话这么费劲。就是说,假如你替我跟人家斗虫,你觉得我下多大的注合适。”
  “就是看您的意思。多下多赢,输了也是一样。”
  “你就一点主意也没有?”
  “我不能有主意。给主家下注,就坏了规矩。赢了都好说,输了我说不清楚。”
  “那倒也是。嘿,我还是白问。周福,你说,冲陈师傅这个意思,咱们下多少合适。”
  “少爷,我可也不敢随便乱说。”
  “说吧,我自己有主意。”
  “按您的身份,还有陈师傅的斗王名号,手艺。按过去,我估摸着一场怎么也得一百块大洋。”
  陈无忌连忙说道:“周大叔,斗王的名号不提也罢。”
  周奉邦说道:“这玩意儿还真挺麻烦。不如推牌九,什么牌就是什么牌。”
  周福:“可不是吗,谁也保不齐这虫儿今天赢,明儿还能赢。活物嘛。”
  陈无忌没说话,静静地站着。周奉邦挨个看着蛐蛐罐:“我从前光听说这玩意儿,还真没怎么见过。咱们现在能看看怎么斗吗?”
  “现在不行,周先生说过几天得用。我怕伤了虫儿不好交待。”
  “嘿,敢情这里没我什么事。”
  周福插嘴说道:“少爷您要是也想玩,找人淘换几只虫儿还不是小意思。您要是放心,我给您找找去。”
  “你得了,人家陈师傅不比你合适。”
  陈无忌:“周大哥也是个行家。”
  周福笑了笑,周奉邦说道:“那得,哪天你给我踅摸两只来,让陈师傅给掌掌眼。如今兵荒马乱的,没事在家玩玩这个也不错。是不是陈师傅?”
  “您说的对。”
  “那得,咱们走。”
  周福跟着周奉邦走出去,转身看看陈无忌,笑着点点头。
  
  陈无忌继续在灯下坐了会,起转身进屋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玉绳低转过南楼,人在冰壶夜色幽。湛湛露华凉似洗,啾啾蛩韵巧如讴。”又停下来,看着看着,忽然刘妈进来,陈无忌站起来:“刘妈您来了。”
  刘妈好奇地看了看纸上的字:“哟,陈师傅您的字写的怪好看的。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她。呵呵,陈师傅,老爷叫您呢。”
  陈无忌收起纸笔:“我这就去。”
  
  周世昆的书房。
  周世昆在看一本古玩瓷器的画册:“陈师傅,你是玩蛐蛐儿的,见过什么好罐吗?”
  “我只是蛐蛐把式,没见过这些东西。”
  “不会吧,这喜欢虫儿的人,自然也就喜欢好器皿好家什,你总比我们见得多。”
  “好罐是有,可多是主家的珍藏,我们做把式的轻易见不着。”
  “那还是见过了?”
  “只是见过而已。”
  “嗯,那你听说过一个淡黄色的蛐蛐罐吗,泥的。”
  “嗯,周先生,黄色的澄泥罐现在街面上也有卖的。”
  “当然不是街面儿上的。我直给你说吧,我说的这个罐是上古的东西,南宋朝廷御用的。”
  “不知道。”
  “哦,你没听说过?”
  “好罐确实有。可泥罐不比瓷罐容易保存,宋朝的泥罐能留到现在更难了。”
  “嗯,照你说这个罐没有了?”
  “不敢说。”
  “那好,就这么着。你别着急走,前儿你不买了只好虫儿吗。回头再踅摸一个好罐,清三代什么的都好。先打听好价钱,太贵了可不行。我还得告诉你,到时候我亲自去买。”
  “好的。不过清三代大多是瓷罐,斗虫儿还是泥罐最好。”
  “那你就甭管了,我送人的。”
  “那好。”陈无忌转身要走,又站住:“周先生,我多问一句,您打算送什么人,我也好掂对着找。”
  “我是给日本人踅摸的。你只管捡好东西看就是,别问那么多。”
  陈无忌嗯了一声走出来,在走廊沉思一下,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从床下拿出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三个蛐蛐罐。灯光下,那只淡黄色的泥罐出发圆润沉静的光泽。陈无忌静静地看着,从墙角拿起铁锨,在床下挖了一个坑,把三只蛐蛐罐包起来挨个放好,掩上土,抚平。
  
  第二天天刚亮,陈无忌到了崇文门。这里完全被日本鬼子和伪军把守着,不时有穿着大褂戴着毡帽的汉奸来回巡视。遇见有挑担或者推车的人,日本兵和伪军便不由分说拦下来检查一番。遇见好东西,便饿狗一样抢了去。有据理力争的,不是被痛打一顿,就是被绳子捆住,当作抗日分子抓起来。往日繁华的城门,竟然如地狱的鬼门关一样可怕。
  陈无忌在远处看了看转身离去,拦住一位拾粪的老人问道:“大爷,现在不打城门能出去吗?”
  老人吓了一哆嗦,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知道不知道。”说着慌忙走了。陈无忌叹了口气,一路走回去。半路上忽然一个人截住他的去路。正是邓子荣,大大咧咧地说道:“别以为你进了周家我就拿你没辙。我还告诉你,大爷我要想摽住谁,谁还就跑不了。怎么碴,想出城,没门儿!活该你今年冒头,活该人们叫你斗王,我不把你斗怕了我就不姓邓。”
  陈无忌停下脚步,傲然说道:“邓公子,你要非愿意叫真,陈某一定奉陪。不过邓公子你要还是输怎么办?”
  邓子荣没想到陈无忌这样说,愣了一下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输?天和茶馆到底是谁输了?是谁叫的我斗王?”
  “到底赢没赢您自己最清楚。你要真的还想斗,那咱们就规规矩矩地来。封盆,验虫儿,该怎么着怎么着。敢不敢?”
  “什么封盆?斗蛐蛐儿还封什么盆,你情我愿,愿者服输,哪儿那么多讲究。”
  “您要这样说,那陈某就不奉陪了,您做您的斗王好了。”说完陈无忌昂首离开。
  “好你个姓陈的,敢挤兑我。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还!”邓子荣在后面气的大叫。三德子凑过来说道:“少爷,咱不如找几个人祸害祸害他,有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你懂个屁!我要祸害他还用你说。这小子敢斗李昆凡,明摆着是不尿靠山堂这一壶。嘿嘿,大爷我就喜欢斗这样的!学着点吧你。”
  “那是,我就是佩服您这个好汉的气势。”
  
  陈无忌回到周家,杨灵犀又在,看到他就叫起来:“陈师傅一大早就出去了?蛐蛐儿也不管了。”
  陈无忌宽容地笑了笑,开始收集昨晚放在院子里的梧桐叶。杨灵犀撅着嘴说道:“这么大架子,也不说个话……你弄这些大叶子干嘛的?”
  陈无忌也觉得有些冷淡,于是说道:“早上接露水喂虫儿的,怕旁的水不好。”
  “唉哟,这我可头一次听说。”
  “蟋蟀是勇士,自然要用心。”
  “嗯,对了陈师傅,我今天我来找周姐姐玩,顺便给你带了本书看。”然后小声说:“不然你可够闷的。嘻嘻。”
  陈无忌有些局促地接过来,是一本《古文观止》,于是说道:“有劳杨小姐费心了。”
  “偏你礼数多。对了,我今儿可是想看看你斗蛐蛐儿,你不能不答应。”杨灵犀歪着头笑嘻嘻地说道。
  “那只能随便看看,粉底朝靴还不能斗呢。”
  “行啊,不是还有别的虫儿吗。”
  “那成,我去收拾一下。”
  
  过了一会工夫,杨灵犀和周蔓汀来到后院。周福刘妈也凑了过来,围着石桌观看。陈无忌摆好斗格,选了两只陪练的蛐蛐放进去。闸板抽起,其中一只紫砂似乎格外勇猛,开牙鸣叫不已。另一只小三色只是六足抵住盆底,头随着紫砂转动。杨灵犀说道:“这紫虫儿可真凶,那一只害怕了。”
  陈无忌微微一笑:“不开斗口,虫儿怎么会害怕。”
  正说着,紫砂已经张开两只大牙扑了上去,小三色不紧不慢地退后一步,让过紫砂的正面进攻,张开大钳只一口,便咬住紫砂的脖项,一甩头,紫砂被扔了几个跟头。所有人都惊叫一声。陈无忌落下闸板,刚要下草试试,紫砂却再次响亮地叫起来,似乎着急等着再次出战。
  第二个回合,紫砂不再着急进攻,开始以平夹试探对手。小三色依然不慌不忙应战,忽然,紫砂又被一记重夹击退。杨灵犀说道:“看不出来,紫虫儿要认输了。”
  周蔓汀静静地坐在那里,忍不住看了一眼陈无忌。这时紫砂再次被小三色击中,还了一夹。两只虫势均力敌,以绣球夹扭打在一起。
  陈无忌怕伤了勾头,没有再继续斗下去。周福意犹未尽地说道:“陈师傅,我也玩了这些年的虫儿,可您一对勾头就能养成这样,真是不服不行。不过您的虫儿怎么不知道跑啊,好家伙,跟有多大仇似的。”
  “这虫儿里的王将,有时差不了多少,半个回合就见了输赢,谁退谁就输。调理蛐蛐儿,也就是调理虫性刚烈。和战士们打仗一样。能坚忍不拔,可能就赢了战局。”
  周福点点头:“可不是嘛,人要是有这个精气神,到哪儿也是条汉子。”
  “您说的不错。人没了性子,也就不如一只虫儿了。”
  杨灵犀若有所思地听着,忽然说叹了口气:“可是有多少人不如这虫儿啊。”
  人们都沉默了,刘妈说道:“得了,看热闹看得都不说话了。我可得干活去了。”
  这时吴胖子走进来:“嘿,紧赶慢赶还是没瞧上。”
  周福说道:“吴师傅,您就别凑热闹了,该做饭了,走吧走吧,下次再看。”
  吴胖子扫兴地跟着周福走出去,杨灵犀说道:“陈师傅,您以后可得多教教我。光看《促织经》可没意思了。”
  “这斗虫儿究竟只是消遣的玩意儿,还是能上学最好。”
  “现在的学有什么好上的,反正我是不上了。”
  “唉,现在的学不上也罢。”
  “嘻嘻,还不如看陈师傅斗蛐蛐儿呢。周姐姐你说呢。”
  周蔓汀静静地看着蛐蛐儿,没听到。杨灵犀对着陈无忌偷偷笑了笑:“我们该走了,陈师傅您也该吃饭了。”说着拉了一下周蔓汀,她匆忙看了看低头收拾东西的陈无忌,跟着走了出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4-9 23: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傍晚,东兴楼雅间。
  周奉邦:“老邓,你得选两只蛐蛐儿给我,我让那个陈无忌去调理。你们爱怎么斗都成。”
  邓子荣:“我给你蛐蛐儿?合着我拿蛐蛐儿给陈无忌玩,然后再和我自己的虫儿斗?我说,你这算盘也忒精明了点吧。”
  “什么话!第一我不懂这玩艺儿,没地儿淘换去,第二都是你的虫儿,万一你输了也不丢人,第三……”
  “你甭跟我来这个哩哏楞,我可刚听说姓陈的小子踅摸了一头真黑,叫什么粉底朝靴。怎么着,舍不得献出来?”
  “那虫儿是我爸爸掏钱买的,为了给日本人上贡的。我用这个虫儿?好嘛,他不得把我骂化了了。”
  “要不是你爸爸活该倒霉呢,跟你都这样儿,还指望什么大买卖。”
  “这话你说了。我这不也发愁呢吗,我都这岁数了,钱柜的钥匙老头子就是不肯从肋条上摘下来,那叫看得一个死。”
  “得,咱甭扯这闲篇了。你不是要虫儿吗,得,回头我给你两头。咱可说好了,到时候你输了,可得正儿八经地认头!”
  “我输?怎么是我输了?”
  “废话,陈无忌是他妈你的把式,难不成还是我输啊。”
  “哦哦哦,你是说担个输家的名声。”
  “对!到时候你就押宝在我这边,一准儿让你赢个够。”
  “哥哥,我是主家,押你赢?人不得说我抽疯啊。”
  “你偷偷的押谁他妈知道!你个五行缺金的玩意儿。到时候一场铁定我给你一百块,还不行?”
  “行啊,有钱怎么都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让三德子把虫儿给你送去。中秋节一过,咱们就开局。”
  “好嘞,就这么说了。那赶紧让伙计上菜吧。”
  “上菜上菜。和你说个事可真他妈矫情。”
  
  天色渐渐暗下来,晴朗的天空挂着一轮淡淡的月亮,只差一线便成团圆。陈无忌独自坐在小院里,抬头看着月色,喃喃自语道:“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刘妈这时走进来:“哟,陈师傅倒是闲在。来,秋天了,吴师傅熬了点蜂蜜秋梨水,大家伙都喝点,润润肺。”
  陈无忌连忙接过来碗:“刘妈,总是麻烦您。”
  “嗐,咱就是伺候人的命,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倒是陈师傅不像个手艺人,怎么如今落到这个份上了?”
  陈无忌苦笑一声:“手艺人卖买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聊以为生罢了。”
  “倒也是。如今晚旁的都甭指望,有口囫囵饭吃就算阿弥陀佛了。”
  “是。”
  “那什么陈师傅,我有个事求您帮个忙。”
  “您说,别这么客气。”
  “是这么着,我娘家在承德,还有个老爹和几个弟妹。我出来多少年都没回去了。前阵子捎来个信,说家里吃不上饭了。我寻思着给家里寄几个,可现在出城难,出去了又指不定回来回不来。所以想托您写个信,等时候找个人给捎回去。那您知道,我不乐意麻烦主人家,就只好麻烦您了。”
  “那好说。您等等我拿纸墨。您说我写。”
  “好嘞。”
  很快,信写完了。陈无忌念了一遍,刘妈高兴地连声说好,仔细收起来又说道:“陈师傅,我这人心快嘴快,好扯个闲篇儿,往日里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您可甭怪我。”
  “您说了,怎么能呢。”
  “那就好。陈师傅,您为嘛来周家我多少也听了一耳朵。旁的不说,我们这周老爷可是一直傍着那个邓局长家的。说不准哪天,那个邓公子敢许就找您麻烦来了。我这可不是背后捣鼓主家儿,您高低得有个打算才对。”
  “刘妈,您费心了。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中午,陈无忌给蛐蛐儿投完食,忽然听到隔壁偏院传来刘妈的哭骂声:“你说你这个小王八蛋还能干什么,啊?让你捎封信你给丢了,那钱呢?天奶奶,我那五十块钱呢!你说!你不说我今天打折你的腿。”然后是小孩子的求饶和杂乱的脚步声。
  陈无忌走过去,正看到刘妈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赶一个十六七的半大小伙子。小伙子一边躲一边喊着:“信丢了是我不对,那钱可不是我的错。都是那些狗腿子抢的,还打了我俩嘴巴呢。”
  “活该打你,你缺心眼啊,谁让你把钱搁怀里的。我的老天爷啊,那是我半年多的工钱。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放着又怕主家儿猜疑,好不容易偷摸攒出来,偏让你个小王八羔子给丢了。哎呀,我可不能活了。”
  说着刘妈坐在地下哭起来。陈无忌赶紧扶起她:“刘妈,这是怎么回事,好好说。”
  刘妈收敛了一些,把事情说了一遍:“这个小王八蛋是我娘家一个侄子,在估衣铺学徒的。我让他回家把信捎回去,就别回来了。谁知道,这个小兔崽子不但丢了信,在城门口还让那些个天杀的狗腿子把钱给搜跑了。你说这不是天灾人祸吗,我那个老爹还擎等着我养活呢。”说着哭起来,可怕别人听见又不敢大声。
  陈无忌看了看小伙子说道:“不管怎么说钱已然没了。您等等,别打这个孩子了,我一会就回来。”
  刘妈不再哭闹,瞪着眼捡起鸡毛掸子,小伙子吓的连连后退。
  陈无忌很快回来了,拿着一封信和一沓钱:“刘妈,我又按照昨晚的给您写了一封,还有这是三十块钱。我就这么多了,您先让孩子把钱捎回去,别的再说。”
  “哟,这哪儿行啊,您这钱来得也不容易,我不能要。有封信也就算了。”
  “您就拿着吧,我在这儿有吃有喝,不缺钱用。还是顾家里要紧。”陈无忌把小伙子叫来:“这次别把钱放怀里了,你回去找个拾粪的筐背上,把钱藏在里面,信也放好了。路上小心点。”
  刘妈过去又搡了小伙子一把:“还不谢谢你陈大叔,要不非今儿把你的皮扒下来不可。”又忍不住摸了摸孩子脸上的伤痕,叹了口气,掏出个布包拿出一块钱:“得,这是给你路上花的,买点东西吃,别慌着玩。再把钱丢了,看我不撕烂你。”
  小伙子擦擦眼睛,连声答应着,刘妈送他出门对陈无忌说道:“陈师傅,真是多亏您了,回头我这个月关了工钱……”
  “不着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地方花钱。”
  “那,那等我宽松了的马上就给您。那什么,您有换洗的衣服伍的吗,都给我,我给您浆洗浆洗去。”
  “不用了,衣服我都自个洗了,您忙去吧,我还有点事。”
  
  周世昆的书房。
  周世昆:“我让你踅摸的罐怎么样了。”
  陈无忌:“周先生,您要的罐找不着,清三代的东西也一样难找,卖家要的都高。”
  “甭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说的越难,你越好在里面挣钱。”
  “您要这么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嗬,你还挺有气。我告诉你,这东西非比寻常,你赶紧给我踅摸去。耽误了日本太君的事,你给我小心点。”
  “我确实没地方找去。”
  “那成,找不着你给我卷铺盖卷走人。”
  “那好,您另请高明吧。”
  “嚯,你还真想走啊。你白吃我这些个天的闲饭,哦,买了一堆破泥罐子和几只蛐蛐儿就想走。想走行,你把钱还给我。”
  “周先生,这虫儿和罐是您作主买的。我陈无忌天地良心,你要是不信,只管找蛐蛐店的掌柜去问问。”
  “你少给我来这套,我做卖买这些年还不明白这个。就这么着,给钱你就走,没钱我送你进局子。”
  陈无忌不再说话,转身要走,周世昆喊道:“慢着,先把你新买虫儿给我,回头再给你算账。“
  
  华北政务委员会。
  周世昆:“委员长,多谢您百忙之中接见。我特选了一只百年难遇的大将送给您听听声音,也算个雅事。可惜就是没有好罐,只好用了这一对南宋龙泉盖碗。还请您笑纳。”
  王揖唐:“周先生果然是士绅风采,这虫儿自然是王将,调理的尤其高明,我非常喜欢,只是用龙泉盖碗放蛐蛐儿,可要算周先生的独特发明了。呵呵。”
  周世昆听不出讽刺,直笑的满脸开花:“委员长如此谬赞,世昆愧不敢当。我只求能为大东亚共荣圈的繁荣尽点绵薄之力,也算对大日本天皇的一点敬意,聊表效忠的意思。”
  “很好很好,这话说得不错。您应该听说了,高桥先生虽不再负责秋虫协会事宜,可留下话,说要找一只淡黄色的蛐蛐罐。周先生经商多年,方便的话可以试试。若真有斩获,我自然会在向兴亚院力荐。”
  “您放心,鄙人绝不敢负您和高桥先生的厚望。只是现在出师无名,总觉得办起事情来……”
  “这个您放心,我可以给您一张兴亚院的开具的文书,行事自会方便很多。”
  “可我的身份……”
  “周先生,咱们直说吧。您素来不好斗蛩,此时若就任会长一职,只怕会更多纠缠。只有尽心为协会办事,才能如您所说的‘出师有名’。到时候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那,那好。我这就全力访查那只蛐蛐罐。”
  
  街头,几辆汽车正在发着传单,新民会的汉奸们强迫路人拿回传单阅读。袁大庆也拿了一张,气冲冲地回到马粪胡同。忽然听到张秀才家传来女人的哭声。他走进去,张秀才老婆一把抓住他:“大庆兄弟,快想想辙吧,你大哥他快饿死了。”
  “这才多少天啊,前阵子陈哥不是给了他些个钱吗?”
  “唉哟,那哪儿够啊。现在那酱肉火烧贵的跟金砖似的,那点钱早没了。”
  “那就当当啊,我看张大哥身上的衣服还值几个呢。”
  “大庆兄弟,现在满世界都是日本人的当铺,一个月不赎东西就没了。可怎么当啊。”
  袁大庆一脸厌恶地看着张秀才老婆:“得,我这还有五毛钱。你们先弄点杂合面吃吃吧,。”
  袁大庆放下钱走了,张秀才老婆嘟囔着:“就这五毛钱,还得让我打头碰脸的去买杂合面,哼,什么事。”
  袁大庆回到家,从一个老鼠洞里掏出个铁盒子,看了看里面的一沓钱,拿了一张一块的,把盒子放回去:“妈,你今儿吃东西了吗?
  里屋一个老太太虚弱地说道:“吃了吃了,前儿你拿回来的烧饼还没吃完,我给你留着呢。”
  “哎呀您就吃了吧,我又不是没得吃。”
  “唉,这些天见天儿拉警报,你可当心着点啊。”
  “我知道了,您就消停会吧。我出去了。这是点白薯,放这了,饿了您就煮煮吃了。”
  傍晚,袁大庆拿了个褡裢准备出去,忽然听到张秀才老婆又叫了起来:“来人哪,救命啊。”
  袁大庆连忙跑进去:“又怎么了您这是?”
  “兄弟,快看看你张大哥他怎么了。”
  袁大庆进屋,张秀才躺在一张破炕上,一只手垂在地下,一只手攥着面口袋,满脸满嘴都是杂合面。袁大庆叫了几声没反应,又试了试鼻息,吓了一跳:“张大哥,这是,这是没气了。”
  张秀才老婆哇一声哭起来:“我的天哪,这算怎么回事啊。”
  “嫂子,张大哥这是给呛死的。这杂合面可不是这么吃的。”
  “大庆兄弟啊,我刚把杂合面拿回来,这个死鬼抓着就往嘴里塞,才两天没吃饭,怎么就饿成这个样了。你可让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嫂子,先别着急哭哪。如今日本人逮着死人都给烧了。您先等着,我去把里长那三爷和郑大夫叫来再说。
  
  第二天大早,周家大门。
  袁大庆:“大哥,麻烦您帮我叫一下陈师傅,就说袁大庆找他。”
  “你是他什么人?”
  “我们过去住界壁儿,您一说他就知道。”
  “你在这等着,我给你看看在不在。”
  一会,陈无忌从里面走出来:“大庆,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陈哥,张秀才死了,我这是来报丧的。”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这才几天的功夫啊。”
  “饿死的呗,其实是撑死的。嗐,就昨天后晌。”
  “你怎么不早点来!”陈无忌不由的急了。
  “现在这大晚上谁敢出门啊!唉,说起来也是活该。这阵子张秀才家过的可是恣意着呢,可谁知道才几天啊,他们就把您给的那些钱吃光了,溜溜在家饿了两天。昨儿他老婆买了点杂合面,谁知道张秀才抢过来就往嘴里塞,这不,活活给噎死了。”
  “那人在哪儿停着呢?”
  “我找了那三爷和郑大夫看了,做个见证,省得让日本人拉走烧了。还在家停着呢。您去不去看看?”
  “嗯,我得去。这么着,我这有还五块钱,你先拿去应对着,我说一声这就去。”
  
  陈无忌回到周家找到周福,说明了情况。周福刚要说话,周世昆从屋里走出来:“不行,我今儿还有事找你呢,你不能出去。”
  “周先生,我家一个故交去世了。我得去看看,就告半天假。”
  “一会也不行!你赶紧给我再找几只好虫儿去,我中午就要。给,这是日本人的文书,你给我敞开了挑。周福,你到我房里拿一百块钱给他。”
  陈无忌刚要走,周福说道:“陈兄弟,拿着这个,好办事。”
  “周大哥,我是不会拿日本人的文书办事的,您甭费心了。”
  “那得!您先去找虫儿,再去奔丧,晚点回来没事。放心,这有我盯对呢。”
  
  中午,陈无忌赶到马粪胡同。张家已经没了人,大兴媳妇正好出来:“哟,陈大哥您来了。拉人的车早走了。”
  “怎么这么快?”
  “还不是怕日本人知道嘛。那三爷找了个破席子把张秀才裹了,说是拉到城外乱葬岗去。”
  “唉,这算怎么回事。”
  “行了陈大哥,张秀才这样的死了也就死了。现如今饿死个把人可不算稀罕事。您进来歇会?我刚踅摸了点叶子,给您沏碗水喝。”
  “哦,不了。等他们回来,您说一声我来过就是了。”
  陈无忌孤单地在大街上走着,一个巡警正在电线杆子上刷大东亚共荣的标语。一个孩子突然跑过来,端起浆糊桶就喝,被巡警连打带骂地赶跑了。
  快到周家了,陈无忌犹豫着不愿意进去。邓子荣又出现了,嘴里咬着一根芡草:“怎么着,这斗王的日子不好过吧。你要跟着我混多好。日本人不惹,中国人不闹,想吃什么吃什么。嘿,那叫一个恣意。”
  陈无忌铁青着脸不说话,邓子荣急了说道:“你他妈少跟我装倔驴,我告诉你。只要你活着,大爷我要不斗倒你就算白说!”
  陈无忌猛地站住,冷冷地说道:“你会斗虫儿吗?”
  “什么?我不会斗虫儿?我不会斗虫儿满京城就没人会了!我斗虫儿就是为了斗垮你!怎么着,不服气你试巴儿试巴儿,甭他妈给我装高人。要不是大爷我好这口,小子,你早他妈完蛋了!”
  “你根本就不会斗虫儿!别怪我瞧不起你,就算是好虫让你这样的人玩也纯粹是糟蹋!”
  邓子荣大怒,德子过来一把抓住陈无忌:“你他妈活腻歪了是不是!”
  陈无忌奋力推开三德子,邓子荣气地浑身发抖:“你,你,你个他妈的臭蛐蛐把式……还不给我打!”
  三德子见状又扑上去,陈无忌闪身躲开,三德子一下趴到地下。路人看到这个热闹,纷纷议论却不敢围上来。陈无忌看了看邓子荣冷笑一声,刚要走,一个巡警跑来了过来:“嘿,你们干嘛呢!哟,邓公子是您啊,这小子怎么您了?”
  邓子荣脸色煞白,指着陈无忌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巡警一把抓住陈无忌:“好啊你小子,连我们邓局长的公子你都敢叫板,你不想好了是不是!”
  这时人们忽然骚动起来,一日本兵走了过来:“你的,什么的干活?”
  “太君,这个人当街闹事。”巡警指了指陈无忌:“乱民的干活。”又指了指邓子荣:“这是警察局长的公子,我们的朋友。”
  邓子荣终于恢复了常态:“我是邓子荣,我爸爸是自己人。你们给我把他抓起来!”
  日本兵头目看了看邓子荣:“你的靠边站!”转脸对陈无忌说道:“你的,敢打人的干活?”上来就要抓他的胳膊。陈无忌用力一甩,日本兵扬起步枪砸下去。陈无忌闪身躲开,三德子抢过巡警的胶皮棒子帮忙,却砸在另日本兵的脑袋上。日本兵疼地哇哇大叫,跳起来一脚把三德子踹倒地下。众人哄堂大笑,邓子荣连忙解释:“太君,这是自己人,他不是故意的。”
  日本兵恼羞成怒地拨开邓子荣喊道:“八嘎,统统的带回去!”
  第六章
  周家书房。
  周福:“老爷,您得想点辙啊,这人一进新民会还能有好嘛!”
  周世昆:“这我管不着。”
  “可是老爷,陈师傅是咱家的把式……”
  “那不怕,我一句话不承认就成。”
  “可是日本人杀人不眨眼啊!”
  “我可没闲心闲钱管这个事,现在杀个把人算什么啊。”
  周福无奈出来,唉声叹气地不知所措。刘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周福,听说无忌兄弟让日本人抓新民会去了?”
  “是啊,这不老爷不肯管。”
  “咱老爷是管这样事的人嘛。这么着,我给咱们大小姐说说去,公子你也甭指望了。”
  “大小姐能干什么?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不是还有个杨小姐嘛,人家爸爸可比咱们老爷势力大。你甭管了,我去说。”
  
  杨记纸店。
  周福:“杨掌柜,只好麻烦您了。”
  杨掌柜:“这倒没什么,新民会那帮玩意儿就是认钱。”
  “是啊,这是三百块,您可看准了。对了,这还有我们老爷让陈师傅淘换蛐蛐儿的一张文书,您带着。”
  “那敢情好,有了这个文书,敢许就顶了事。您先回去。我回来就给您信。”
  
  周家。
  杨灵犀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转。周蔓汀忍不住说道:“我真见不得你这么五急六受过,周大叔不是说杨掌柜去了吗,你就安生地等着吧。”
  “我说周姐姐,你怎么不明白。陈无忌那样的倔头,进了新民会还不净等着挨打。唉哟,那些狗腿子可比日本鬼子还狠呢。”
  周蔓汀听了这话也有些发愁,两人正急着,周福忽然在外面叫起来:“哟,陈师傅回来了。”
  杨灵犀一下冲了出去,大门里杨掌柜正搀着陈无忌往里走。他身上倒没什么血迹,虽然脚步有些踉跄,脸上满是愤怒和伤痛。周福问道:“杨掌柜,事算完了吗?”
  “大概差不多了吧。本来没什么事,那帮人就是要钱呢。姓邓的本来死活都不干,好在有周兄弟拿去的那个文书,再使点钱,新民会的人好歹点了头,唉,亏的是新民会,要是进了宪兵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着呢。”
  杨灵犀和周蔓汀不好意思进去。等了会周福走出来,杨灵犀问道:“陈师傅他怎么样?挨打了没?”
  “进那个地方,能不挨打吗?我听杨掌柜学的,陈师傅进去后一句话都没说过,吭都没吭一声。唉,没想到他是个这么硬的汉子。我得赶紧去叫个大夫来看看才行。”
  周福走了,杨灵犀扒着头看了看,陈无忌的上衣被脱了下来,胸前有几块吓人的淤青和血痕。杨灵犀忍不住唉哟了一声:“这个傻瓜,让人打成这样还一句话都不说。”
  两个人正急地不知所措,周福带着一个医生回来了。进去没多久,大夫就出来了,杨灵犀连忙问道:“怎么样啊大夫?”
  “只是些皮外伤,没事。”大夫一边开了方子:“这是活血化瘀的,先吃几副。”
  杨灵犀接过方子看着,周蔓汀对周福说道:“把诊金给了大夫,然后快去抓药。”
  第二天清早。
  周蔓汀悄悄走到后院,看到陈无忌正一个人坐在桌边,阳光下一脸阴郁。周蔓汀有些害怕,小心地走过去问道:“您没事儿了吧?”
  陈无忌站起来:“我没事了,谢谢。”他的语气冰冷,周蔓汀很尴尬,只好说道:“那您多歇会。”就转身离开了。
  陈无忌呆呆地坐了会,忽然回屋从床底下挖出那三只蛐蛐罐,收拾了一个包袱背上。周福走进来惊讶地说道:“陈师傅,您这是上哪儿啊!”
  “周大叔,我,我得走了。”
  “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是不是我们怠慢您了。”
  “不是。”
  “那是怕别人找麻烦来?我告诉您没事。都说清楚了,有那个日本人开的文书呢,邓子荣也不敢怎么着。”
  “别提那文书了周大叔,我走了。”
  这时刘妈也来到后院,周蔓汀在后面不远处小心地看着这一切。
  刘妈:“我说无忌兄弟,您现在出去了有什么好的,在这里有大家伙帮着你,怎么都好过点。”
  周福也说:“是啊,您是没瞅见外面是什么世道……”
  “我都知道,也谢谢你们几位。可你们知道吗,我前儿养的那头蛐蛐儿,就是新民会的王揖唐要的,要不能就这么放了我……说着看了周蔓汀一眼:“算了,我还是走吧。”
  刘妈和周福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周蔓汀慢慢走过来说道:“陈师傅,我知道您怎么想的,也明白您的意思。可现如今您出去了,和在我们家并没什么两样啊。”
  刘妈赶紧说道:“是啊。我们大小姐花了几百块大洋把您捞出来,您横是不能自己个儿再找别扭吧。”
  周蔓汀瞪了一眼刘妈,陈无忌愣了一下,周福趁机把他的包袱摘下来说道:“行啦我的大兄弟,到哪儿不是为口嚼谷,我比您大几岁,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再说了,我这药都给您煎好了。难不成都让我一人喝了?”说完呵呵笑起来。刘妈也说道:“就是就是,先养伤再说旁的。来,把衣服给我,我给您洗洗去。”
  
  邓家。
  邓子荣:“他妈的,这叫什么事,怎么日本人也这么不仗义。”
  三德子:“少爷,合着老爷子一点没顶事,到底还把我过了一堂。您说,这新民会怎么这么不是玩意儿啊。”
  “你知道个屁!那他妈俩日本兵在呢,这帮孙子敢不勤快。要不是日本人在,新民会谁敢动我的人。你也是个怂蛋,一见日本人就吓的尿裤子。”
  “搁谁不尿裤子啊。好家伙,那两杆大枪就在后心堵着,走慢了就得扎进去。我的妈呀,难怪谁见了日本人都怕。”
  “他妈的,这事不能算完。三德子,你明天给我找一趟周奉邦,就说八月节前必须开局。不然别怪我跟他翻脸。”
  “好嘞。少爷,用不用我给您叫几个人侯着,到时候收拾那小子一顿。”
  “算了吧你。告诉你,少爷我连赢姓陈的三场,比打他十顿都来劲。”
  
  中午,太阳正盛,陈无忌坐在小院里,在一节粗大的竹节上刻着什么。他的刀法熟练,几根竹子飞快地出现在上面。他刻的很用心,刘妈过来将一碗汤放在旁边才惊醒他:“别忙了,来喝点鸡汤……这可是我们大小姐特意吩咐的。”刘妈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小姐的意思,您千万甭为那点钱上火。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无忌停下刻刀:“您替我谢谢周小姐。”
  “好嘞。有什么事您尽管叫我。”
  
  晚饭后,周蔓汀的闺房。
  刘妈:“大小姐,这是陈师傅让我给您的,没想到,他还有这两下子,瞧瞧,刻得多像啊。”
  周蔓汀接过那只笔筒,虽然上面的只有几杆竹子和一泓泉水,也没有上漆。可线条流畅,意境清雅。周蔓汀欣喜地说道:“这竹泉图我最喜欢了。”
  “你喜欢就好,那我忙去了。”
  “等等。”周蔓汀说着,拿出一管小楷,在竹筒上写了“竹泉”两字,“刘妈,您让陈师傅把这两字刻上。”
  
  陈无忌仔细看着那两个秀气的毛笔字,脸浮现出一丝笑容。拿起刻刀刻起来。再回到周蔓汀手里,又多了一方印,是阳文的隶书“秋声风骨”四字。周蔓汀爱不释手,久久不愿放下。
  这时外面传来杨灵犀的声音,周蔓汀连忙放下笔筒,又想藏起来,杨灵犀已经进来了:“嘿,干嘛呢。”
  周蔓汀红了脸:“没什么啊……”
  杨灵犀已经发现了那个笔筒拿了过来:“这是什么啊,我看看。哟,竹泉图,秋声风骨。真好看,怎么没上漆。哦,别不是陈……”
  周蔓汀脸更红了:“是陈师傅刻的,那字,那字……”
  杨灵犀撇撇嘴:“我说呢,哼,为什么不给我刻一个。”
  “妹妹,要是喜欢你就拿走吧,反正我有的用。”
  “我才不要呢,我去让他给我也刻一个。”
  杨灵犀说完,真的跑到后院,陈无忌刚喝完药,正在打扫,不时因为疼痛停下来一下。杨灵犀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过去:“你怎么干这个了,都好了是怎么着。”
  陈无忌放下扫帚:“我好多了。干净点舒服。”
  “我看你也没事了,还能刻东西呢。”
  陈无忌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尴尬地笑了笑。
  “笑什么笑,不好好养伤瞎张罗。你不是好了吗,那也给我刻一个。”
  “好的,您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故意问问你。看你有良心吗。”
  陈无忌不知道说些什么,杨灵犀忽然笑了:“瞧你,真不识逗。我看你给周姐姐刻的笔筒那么漂亮,也想要一个。等你好点了给我做一个好不好?”
  陈无忌也笑了,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把湘妃竹的褶扇。杨灵犀展开,扇面是一幅瘦金体的兰亭序集,有“秋声初识”的四字款,一边的扇骨上刻着“灵犀皓月”四个隶书。杨灵犀惊喜地问道:“这字也是你写的?”
  “写的不好,见笑了。”
  杨灵犀忽然撅嘴说道:“谁让你随便刻我的名字了。”
  陈无忌张嘴结舌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杨灵犀又笑起来:“瞧你,就是不识逗。我喜欢灵犀皓月这四个字,以后就归我了,你不许再用。”
  陈无忌只好笑着答应,杨灵犀把褶扇打开又合上:“那我走了,你好好歇着。”
  
  周蔓汀闺房。
  杨灵犀:“这个人还真是个有心的。没白帮了他。”
  周蔓汀不动声色地说道:“陈师傅是个手艺人,自然不比做卖买的。”
  “是啊。他也算生不逢时吧,遇见邓子荣这么一冤家,什么时候算一站。”
  “傻丫头,别替古人担忧了。”
  “周姐姐,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咱俩谁是替古人担忧的人哪?”杨灵犀嘻嘻哈哈地说道。
  周蔓汀脸又红了,不再说话,杨灵犀没有察觉,自顾拿着褶扇把玩不已。
  
  这一天清早,周世昆找来陈无忌:“听说你被日本人抓新民会去了?”
  陈无忌嗯了一声,周世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没怎么着你,老爷给你的文书顶事了吧。我告诉你,现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跟日本人的交情越来越好,你要想舒坦,就乖乖地给我养蛐蛐儿,我发达了你也错不了。”
  陈无忌不说话,昂头看着前院里一棵石榴树。周世昆越说越来劲:“你听见没有,甭以为北京城就你一个把式,到时候老爷我想要什么虫儿就来什么虫儿,你跟我犯什么倔!我问你,听见没有!”
  陈无忌挺了挺胸,冷眼看着周世昆,刚要说话,周蔓汀从一边走过来:“爸爸,我妈叫您吃饭呢。”
  周世昆有点怕老婆,答应一声说道:“听着,赶紧再给我踅摸好虫儿去!”说完走了。陈无忌脸涨得通红,扭身向后院走去。周蔓汀小声喊道:“陈……您等等……”
  陈无忌停下却没回头,周蔓汀捏着衣角说道:“我替我爸给您赔个不是,他,他光想着作生意当官,性情都变了,对谁都这样。您多担待着点……我……”
  陈无忌叹了口气,坐在石桌前喃喃自语道:“官商人家,理应如此。”说完又后悔了:“周小姐,您别误会,我……”
  “您不用说了,我比您清楚我们家什么样……”
  “陈无忌有些惊讶周蔓汀的言谈,不觉站起来,“您坐吧。”
  “不了,陈师傅,我知道让您留在这里是委屈了。可出去了您又能怎么样?我是个弱女子,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什么。可我知道大丈夫本该是能伸能屈的,能在这样浊世抱持一点冰心就很难得了,非要拼个玉石俱焚,这世上也就少了一种风骨了。您说是吗?”
  陈无忌没想到周蔓汀会说这些:“我谢谢您这一番话。我本是个玩虫儿的把式,按说不该嫌弃什么人家。可日本人……”陈无忌没说下去,好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知道您的心思。我,我只求您好好在这养伤,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说到这里,她声音越来越小,只觉得羞不可当,“您歇着吧我走了,嗯,那笔筒我很喜欢。”
  看着周蔓汀的身影消失,陈无忌只觉得心底一片温柔,刚才一肚子的怒气竟全然消失了。
  这时候周福来了,拿着一只蛐蛐罐给陈无忌看:“陈师傅,你瞧,这是我一哥们儿给我的,瞧瞧算不算好虫儿。”
  陈无忌看了看:“大头圆结绽,是头不错的虫儿。”
  周福很得意:“是吧,我说呢。要这只虫儿跟要他命似的,愣让我饶了他一坛子烧酒才算。”
  “周大哥,现在街面上玩虫儿的人多不多?”
  “嗯,这几天听说野局子可是不少,您有空也搂一眼去,热闹得很呢。”
  “秋虫协会没什么动静?”
  “没啊,不过倒是听说了一个什么宝盆大会的事,说是新民会搞的。还说谁的盆儿得了奖,有一袋洋白面做花红呢。”
  “那参加的人多吗?”
  “嗐,多什么啊。谁也不是傻子,为了一袋洋白面把自己的老盆搭进去,呵呵,新民会这算盘真是不错。”
  “是啊,他们这是想把好东西都搜刮了,可不能上这个当。”
  “嗐,咱不操那个心。不过我们老爷这几天可劲儿足,见天儿弄着本书看,看来是想掺和掺和呢,呵呵。”
  “你们老爷……”陈无忌忽然打住话头,“周大哥,那个邓子荣来过没有。”
  “没,放心吧,我们老爷和他爸爸邓腾达是老交情,他就算再有坏水儿,也不至于上门来闹。哎,陈师傅,你瞧瞧这虫儿的须子是不是钢鞭啊?”周福一门心思都在新淘换来的蛐蛐儿上,根本没心思说别的。
  
  晚饭后,陈无忌在屋子里发呆,心里乱得很。他绝对不愿意忍受周世昆这种人的侮辱,可周蔓汀的一番话也让他心思活了。出去肯定还会受邓子荣的挤兑,找不到活干只能挨饿。出趟北京城更难,自己的蛐蛐罐也不保险被人查不出来。陈无忌越想越烦,又想起周蔓汀刚才的一番话。他没想到这个官商家会有这样一个清纯如水的女孩,更想不到周蔓汀会这样开解自己。想着想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摸出一把刻刀在灯下看了会,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葫芦坯子,用一管毛笔在上门虚画着。
  
  
发表于 2006-4-10 12: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局事再是让人担忧,还是可以风花雪月:P
 楼主| 发表于 2006-4-11 20: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天刚亮,晨曦里,桌子上那只葫芦已经画满了图案,是一个窈窕的淑女,在树下看一本书,旁边的长几上放着一架古琴。淑女神态安详纯净,眉目间有几分周蔓汀的神态。陈无忌拿起葫芦细细看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和喊声。陈无忌走到中门,只见两个鬼子兵和几个汉奸已经闯进了大门,为首的正是欺负过大兴的黑衣大汉。周世昆还在一边端着架子说着:“我说黑老大,你怎么跑到我这里闹开了,别忘了,咱们过去是什么交情。”
  黑老大:“您甭给我说这些话,今天搜查是皇军的命令,昨晚儿一个太君被人开枪打死了,满城都得查,谁也跑不了。”
  “黑老大,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周世昆一向是给政府办事的,怎么会窝藏抗日分子!”
  “嘿,我知道,可人家太君不知道,每家都得查,您甭难为我。”说完黑老大冲几个汉奸一挥手:“给我把住所有的门,一个都不许走!太君,您请进。”
  周世昆对一个挎着指挥刀的鬼子头目说道:“太君太君,我叫周世昆,是给公署办事的,和高桥先生也是朋友,您高抬贵手……”
  鬼子头目不等他说完,一把扯开他:“闭嘴。”
  黑老大幸灾乐祸地看着:“赶紧的吧周先生,把你们家的人都叫出来,让太君看看。”
  周世昆不敢再说,只好吩咐周福:“去,把太太小姐他们都叫出来。”
  不一会,前院的人都满了,周太太把周蔓汀挡在身后,陈无忌在一棵树下静静站着。鬼子兵头目挨个看去,看到周蔓汀眼睛一亮,一把拨开周太太。周世昆连忙跑过来:“太君,这是我的小女,从来不出门,您……”
  鬼子一把推开周世昆,伸手去抓周蔓汀:“你的,学生花姑娘,大大的危险,带走带走的。”
  周世昆和周太太同时叫起来,可谁也不敢过去。刘妈奋不顾身地跑过去,却被黑老大一脚踢到在地。周福和吴胖子也想过去,早被汉奸用枪逼着了。周蔓汀奋力挣脱转身想跑,陈无忌走过来,把她挡在身后。黑老大在一边叫起来:“嚇,你小子原来跑这了,怎么着,不想活了!”
  鬼子问道:“什么的干活?”
  黑老大点头哈腰地说:“太君,这个人,斗蛐蛐儿的干活,很厉害。”
  “蛐蛐?”鬼子兵忽然抽出军刀,“中国人的,东亚病夫,斗蛐蛐的不行,你的,试试这个。”说着空舞了几下。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周世昆更是浑身哆嗦起来。陈无忌本能地张开胳膊后退两步,后面就是廊柱,周蔓汀不得不抬起手轻轻扶住他的后背。这时周世昆喊道:“陈无忌,你不许和皇军动手!太君,这个人不是我们家的……”
  鬼子头目似乎被陈无忌的气势震住了,慢慢把指挥刀慢慢举来,看着他的神色。陈无忌不慌不忙从袖筒里抽出一根芡草。鬼子一愣,陈无忌把芡草搭上刀背,稍微一用力,沉重军刀竟然被压下了少许。鬼子惊讶地往上抬了抬,又被压了下来。鬼子大怒,猛一用力,纤细的芡草断了。陈无忌微微一笑,又抽出一根示意交换,鬼子瞪大了眼睛摇摇头:“你的,捣鬼的干活!”
  陈无忌哈哈大笑起来。轻轻用芡草一拨,指挥刀再次被拨地歪向一边。鬼子兵大怒,举起军刀大叫起来,陈无忌挺起胸看着他。人们全都摒住了呼吸,刘妈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这时搜查的汉奸都跑了回来:“报告太君,没有别人了。”
  鬼子头目嗯了一声没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哨子声,夹杂着人们的喊声:“不许跑,不然开枪了。”
  黑老大急忙说道:“太君,那边有情况……”
  鬼子头目看了一眼陈无忌:“蛐蛐把式,花招多多的干活。”说完收起刀转身追出去,黑老大连忙带着几个汉奸根上。外面的喊声渐渐远去,院子的所有人都没说话,半天周福才敢动了,赶紧把大门紧紧关上。周太太差点摔到,刘妈连忙扶住她:“您没事吧。”
  周太太脸色煞白:“可吓死我了,快扶我回去……”
  刘妈一边扶着周太太,一边想去扶着周蔓汀。她摇摇头,看了一眼陈无忌:“我自己能走。”
  陈无忌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后院。周世昆呆呆地站了半天,忽然说道:“他妈的你个黑老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后院,陈无忌拿起桌子上的葫芦和刻刀,端详了一会,果断而清晰地上面刻下一刀。
  周蔓汀一直坐在自己的闺房,不说话也不动。刘妈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到是说句话呀,可别吓出毛病来。”
  周蔓汀忽然笑了笑:“您就别张罗了。没吓着也得让您吓着了。我没事,您忙去吧。”
  刘妈还是不放心,周蔓汀笑着把她推出去,独自坐着。眼前似乎还有陈无忌宽厚挺拔的身影,手掌间还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男性味道,让她忽然心慌意乱起来。扭头看着窗外,几枝枯败的树枝横在外面,一只麻雀在上面蹦来蹦去,又一只飞了过来,两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周蔓汀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已完全忘了刚才的危险。
  
  周世昆的房间。
  周太太心惊胆战地说道:“哎唷,今儿可是吓着我了。这些日本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老爷,你得赶紧想辙啊,这在家里都不能安生了还行!”
  周世昆发愁地说道:“现在想安生,那就得和日本人拉关系。我得好好想想……”他来回在屋里转着圈,忽然停下来喊道:“周福。”
  周福应声跑过来,周世昆说道:“快,把那张日本人开的文书贴到大门上去,贴结实点,看着别让人给揭喽。”说完又愁眉苦脸地嘟囔着:“不行,这东西吓吓那些狗腿子还行,我还得想点别的办法。妈的,别回头落不着便宜再把我给饶进去。”
  
  杨家。
  杨有德正在打电话:“请王先生放心,我们商会一定会尽力去找,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他刚挂了电话,看到杨灵犀走了进来,于是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这几天你怎么天天往外跑,不好好在家看书。”
  杨灵犀低声说道:“我没到处跑,学校停课了,我想找周姐姐玩去。您这是干嘛去?”
  杨有德脸上闪现了一丝兴奋:“哦,我去商会一趟……蔓汀还好吧?”
  “好。”杨灵犀小声问道:“爸爸,您是不是在和日本人作买卖呢?”
  杨有德边穿衣服边说:“小孩子管这些事干嘛!”
  “您没听外面人说啊,说你们商会是汉奸会。”
  “混蛋!你怎么也学了这样一副腔调!”
  “爸爸,您别掺乎商会了,咱家又不是过不下去……”
  杨有德一瞪眼,忽又软了下来:“我不掺乎,自然有别人掺乎,这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没事你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你妈死得早,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乱子。”
  
  杨有德走后,杨灵犀径直去了周家,看到大门上贴的那张文书不屑地哼了一声,周福正在大门里守着,看到她连忙让进来:“哎唷杨大小姐,您这功夫怎么还敢往外跑呐,没见着日本人满大街抓人呢吗!”
  “没事,我机灵着呢,他们抓不着我。周姐姐呢?”
  “大小姐在屋里呢。”
  “嗯,对了周叔,这大门口怎么贴了个那个?”
  “我正想说呢,一大早我们家就来了日本人了,说要抓什么抗日分子。嘿,差点把我们小姐抓走,多亏了陈师傅……”
  “啊!怎么出了这么档子事,陈师傅怎么了?”
  “您别着急,都好好的呢,陈师傅好大的胆子,愣挡着日本兵没带走大小姐,我的天,那架势可真吓人。瞧,这会儿我腿还打哆嗦呢……”
  周福还想说,杨灵犀打断他:“那我得赶紧看看去。”
  
  周蔓汀的房间。
  杨灵犀:“周姐姐,我怎么瞧你一点都不害怕呀,天哪,我听着都觉得腿软。”
  “有什么好怕的,大街上是这样,现在呆在家里也这样,怕也没用。”
  “说的是,可,可这叫什么事,好好的自个儿家都不安生了。这些日本人真可恨!”
  周蔓汀嗯了一声没说话,看着那只“竹泉图”的笔筒若有所思的样子。杨灵犀又说道:“我去看看陈无忌去。”说着转身走出去,周蔓汀站起来又慢慢坐下,拿起那只笔筒,轻轻地抚摸着。
  
  后院,陈无忌正收拾空了的蛐蛐罐,杨灵犀喊了一声:“嘿,你倒像没事人似的。”
  陈无忌还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态度,客气地说道:“我没什么事……”
  杨灵犀拿起一只罐,眼睛却看着陈无:“今儿早上你真的就不害怕?”
  “不怕。”
  “日本兵可拿着刀呢。”
  “他们都打进北京了……”
  “怎么和你说话这么费劲啊,我是问你当时怕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陈无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恨不得把刀夺过来杀了这些人。”
  “哟,你可真够英雄的。唉,话说回来,要都你这么想,北京敢许就成不了这样了。”杨灵犀由衷地说道。
  陈无忌静静地看着小院一角的天空没有说话。
  
  小屋里,陈无忌把挖出的蛐蛐罐捧在手里看着,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小篆。这些字他几乎都可以背下来:玉罐金笼喂养频,王孙珍爱日相亲。争雄肯负东君意,决胜宁碎一芥身。陈无忌想起少年时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理宗皇帝虽因贾似道‘虫道’既‘人道’的妄论断送了江山,可人确实多有不如蛐蛐儿的地方。蟋蟀是勇武之虫,如果南宋有这样英勇的臣子,贾似道之流懂得蟋蟀的精气神,稍有斗蛩的风格,南宋也就不会如此容易消亡了。贾似道生前位高权重,最后却死在茅厕里。这人生得无耻,死得自然也不会光采。自古至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教你养蟋斗蛩,不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正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些道理。我们调教秋虫善斗勇猛,为人自然也要刚毅不屈才对。不管是什么世道,都不会愧对别人和自己。这‘决胜宁碎一芥身’,本该是这个意思才对。
  年少的陈无忌当时并不能明白这些话,可他知道父亲虽然性情温和醇厚,却刚直不阿。经过几年离乱的生活,慢慢长大的他慢慢懂得了父亲这一番话的意思,养成了一副刚直倔犟的性格。可眼下的遭遇,却让他无所适从。原本想以小小的斗蛩抒发激荡和愤怒,却又落到寄周世昆篱下的境地。陈无忌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可惜手里只有一根细细的芡草,若是一把钢刀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回想起挡在周蔓汀身前的情景,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在迷漫着尘埃的光线里,那只淡黄色的蛐蛐罐罐散发着古朴而沉静的色泽。
  
  宣武门外蛐蛐店。
  王掌柜正在和几个捉虫儿的谈价钱,一边吆喝着伙计支应客人。旁边几家卖香烛纸马的门脸儿一天也开不了一个张,伙计们忍不住在一边嘟嘟囔囔:“瞧见没,这满大街的卖买儿,就人家蛐蛐店有生意。”
  “可不是嘛,这斗蛐蛐儿的玩意儿现如今可是有出息了,连东洋人都喜欢。”
  “唉,这话是怎么说的。老几位,这斗虫儿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消遣,怎么现在倒成了日本人手里的俏货了。好家伙,不论什么破虫儿,送到什么协会就能落两斤杂合面。”
  “你还别眼气,那杂合面就那么好混啊。告诉你,蛐蛐会那帮人精着呢。我可是听说了,这蛐蛐店可都跟蛐蛐会连着线呢。知道那头‘粉底朝靴’吗?知道现在在谁手里吗?”
  “你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不过你可得小点声,小心让王掌柜听见喽。”
  “怕什么,兴他们跟日本人点头哈腰,就不兴我说说啊,姥姥……”
  “得,甭来劲了,日本人来了你敢不鞠躬?你要是敢,我今儿请你喝豆汁去!”
  成福张罗着卖买,听见这些话,忍不住对王掌柜说道:“掌柜的,您听见没有,这些人……”
  “听见了,甭管他们说什么,干自己的活去。”
  “可……”
  “我说了,甭管别人说什么!”
  成福撅着嘴忙乎去了,王掌柜看了看外面,摇摇头,接住一位刚进门的客人:“您里面请,随便看。是自己玩虫儿还是耍钱,咱这都有。”
  陈无忌从街口走过来,王掌柜远远看见,等他进了门才招呼道:“陈师傅来了。”
  陈无忌没听出王掌柜的语气:“王掌柜您好,生意还好?”
  “就那么地吧,买卖不好干……”
  “怎么,这不是人不少吗?”
  “人是不少啊,可好买主也少。”
  陈无忌这时才察觉王掌柜的态度,看了看店里,都是些衣着光鲜的顾客,偶尔也有藏头露尾模样的人进来。两边门脸儿有人揣着手冷眼看着。王掌柜继续说道:“陈师傅,上次从我们这拿的虫儿还成吧?有人找您下帖子了没?”
  陈无忌摇摇头还没说话,王掌柜紧接着说道:“还没哪?您怎么不找蛐蛐会啊,眼看着又要办会了,这蛐蛐会可就个把月,不着急可什么都捞不上了。”
  陈无忌马上明白过来,刚想说什么,一个穿西装的人走进来大大咧咧地说道:“掌柜的,你赶紧给我挑两只好蛐蛐儿,越贵越好,罐只管捡好的拿,我等着急用。听着,钱我不少给你,东西可得地道,不然你给我小心点。”
  王掌柜答应了一声,从陈无忌身后的架子上挑了两只罐,看了一眼陈无忌,对客人说道:“你先瞅瞅这俩罐,我给您后面找好虫儿去。”
  不一会,王掌柜从后面出来,捧着两只泥罐:“您今儿算是来着了,这两头大将可是我今儿早上才淘换来的。”说着打开盖子,那个客人看了看:“这就是大将?”
  “那当然,要不您让这位师傅帮您看看,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蛐蛐把式。”
  陈无忌并没介意王掌柜的语气,随便看了看。客人问道:“您说这虫儿能送人吗?”
  陈无忌犹豫了一下:“虫儿不错,这罐更是好东西。”
  “真的?我这可是给委员会的人送的,不怕贵,就怕东西不好。”
  陈无忌点点头:“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地道的东西。”
  那客人马上来了劲:“那成,赶紧给我包上。”王掌柜叫来成福,算账,送走客人。看看陈无忌,叹了一口气说道:“陈师傅,您甭怪我不客气,可粉底朝靴是打我这卖出去的,我……”
  “王掌柜,那虫儿给了谁没错,可不是我给的……”
  “是不是您的主意还不都一样嘛。您可不知道这几天人们说的多么热闹。”
  “这事赖我。”
  王掌柜没想到陈无忌这样痛快地承认了,半天才说道:“嗐,这话怎么说的。”
  陈无忌不再说话,随便挑了两只蛐蛐。王掌柜说道:“您要是自己玩,我给您找两头?”
  “不用了,这就挺好。”
  “您甭怪我,这有些话是好说不好听啊。我一作买卖的没什么话说,您是……可不能让人随便编排。”
  “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里有数。”陈无忌想了想又说道:“您就放心吧。”
  “诶,有您这句话我就清楚了。成福,把虫儿给陈师傅带上。”
  一条小胡同,几个小伙子蹲在地下斗蛐蛐。
  一个毛头小伙子对一个中年人说道:“您这是什么虫儿啊,毛都没了。”
  “别管有没有毛,斗斗试试。”
  “带点彩儿头的?”
  “别介啊,咱就随便乐和乐和吧。”
  “瞧,一说玩钱就怂了不是。”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爱玩不玩。”
  “别走了,今儿就当陪你了,算个乐子。”
  几个人把脑袋围在一起,没多大功夫,人们轰地叫起来,小伙子不服气地说道:“好家伙,敢情您这是憋我来了,这虫儿怎么这么凶?”
  中年人得意地说道:“憋你?真憋你我就跟你耍钱了。嘿嘿,哥哥我就是报仇来的。”
  “好嘛,敢情您在这儿等着我呐。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过去一年也不成,谁让你小子赢一局就没完没了呢。今儿我总算痛快了。哈哈哈。”
  众人也笑起来,小伙子挠挠头:“得,今儿我认栽。您这虫儿都油皮儿怎么还这么凶?”
  “黄忠老了也是五虎将。我这虫儿压根儿起就比你这虫儿高,老了也是高。”
  “还真是那么回事。您打哪儿淘换来的?”
  “嘿,这可就不能告诉你了。兄弟,虫儿外有虫儿,以后赢了收着点。得,咱回见吧。”
  中年人捧着蛐蛐罐得意地走了,年轻人在后面议论纷纷。远处观看的陈无忌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低头看着手里的蛐蛐罐,表情又沉重起来。
  陈无忌刚进大门,周世昆出现了,劈头问道:“我听说你手里有几个好盆是不是,怎么不拿出来看看?”
  陈无忌愣了一下:“我没有。”
  “你们这几代玩虫儿的人家能没几个好盆?我让你在我们家呆着可不是养闲人的。哼,甭以为敢跟日本人叫劲就是有了功了,要是给我惹来麻烦,你还得吃不了兜着走!明说了吧,我今天可得了新民会的一个差事,为兴亚院办的‘秋虫宝盆大会’踅摸好盆。你赶紧把好盆给我,不然就别在我这呆着了。”
  陈无忌闷声说了声“行”向后院走去。周世昆得意地笑了:“我就不信你小子总这么倔。”
  过了会,陈无忌背着个包袱走出来,周世昆惊讶地问道:“又想摔手就走。我告诉你,邓公子可天天找我问你呢……”
  陈无忌并不答话,继续向大门走去。周奉邦突然出现在门口:“这是怎么回事,爸爸,您怎么又难为陈师傅了!”
  “你懂个屁,我……”周世昆还没说完,周奉邦使了个眼色,偷偷用手指比划了一个点钱的动作:“您真是糊涂,陈师傅这么好的把式,别人留都留不住呢。”说着要拿陈无忌的包袱:“陈师傅,现在外面那么乱,您到哪儿都不好混啊……”周世昆见状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前院。周蔓汀远远躲在一个角落看着。
  陈无忌扯过包袱还要往外走,周奉邦跟上他小声说道:“甭管我爸爸怎么着,我可没对不起你什么,你得帮我个忙。”他不等陈无忌说话继续说道:“放心,我不跟日本人搭葛,躲还来不及呢。就是那个邓子荣,非要让我和他斗一场不可。我又不懂这玩艺儿,那小子又是个混蛋脾气,不答应保不准犯什么混呢。你在我们家也住了些日子,这点忙横是不能不帮吧?我可听说了,可是我妹妹花钱把你从新民会捞出来的。”
  陈无忌渐渐慢下了脚步,周奉邦又说道:“这么着行不行,你给我斗三场就行,输赢你都甭管。完了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绝不再过问。”说着从怀里掏出三个竹筒,“看见没,虫儿我都买来了。”扭头看见周蔓汀赶紧说道:“就当你还我妹妹钱了。”
  周蔓汀本来要躲开,听到这话又停下来:“哥,那钱又不是陈师傅找我借的……”忽又觉得不对劲,“在哪儿都能还。”可这样说也不好,她只好尴尬地闭上嘴,眼神里却分明都是渴望。
  周奉邦看到陈无忌不再坚持,喊道:“周福,快把陈师傅的行李拿进去。”
  陈无忌连忙说道:“那咱得说好了,不管输赢,我只斗三场。”
  “什么话!我能糊弄你吗!”
  
  傍晚,陈无忌把周奉邦带回来的三只虫落了盆。这三头虫儿虽然都可以下局耍钱,可没一头是正儿八经的大将。其实玩虫儿这个玩意儿说到底只是一种消遣,所谓王者和将军,未必真能差了许多。这也正是蛐蛐把式最显本事的地方,百年难得一见的异虫,可能让庸手糟践成俗物,一般的大将,也可能被高手调理成无往而不利的常胜将军。而一旦开赌局,不但要看虫儿的天赋资质,看把式的道行,更多的还要看运气和运筹。有人用一头二流虫儿能赢来千万身家,有人却用万金换来的奇虫输的倾家荡产。人间万象莫不如此,物极必反,盈不能久。真正懂得胜负之道的蛐蛐把式,如何玩虫儿倒是其次,懂得进退调和才是根本,所以斗蛐蛐儿其实也是斗人斗智。就如《史记》中“田忌赛马”的故事,这区区一只秋虫儿,也有无上的智慧和心智蕴含其中。归根到底,邓子荣之流连斗蛩的门径都不曾窥到,不过是仗着有钱有势能买来好虫儿而已。凭着点好胜要强的心气,在市井或许还能有所斩获,可若要真正公平地开局设赌,不过是受人耻笑的角色罢了。陈无忌一看这三只虫儿,便明白了这个斗局肯定有些瓜葛。市侩如周家父子之流,怎么会在斗蛐蛐儿这样的事情上下功夫,这显然是邓子荣设下的一个圈套。
  夜幕低垂,灯火管制让北京早早陷入黑暗。陈无忌坐在那里有发愁,忽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然后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门外小声说道:“陈师傅,您在吗?”
  陈无忌答应一声走出小屋。微光里,周蔓汀站在后院的月亮门边,有些拘谨地捻着发梢,看到他出来轻声说道:“我,我是来给您说一声,今天的事您别往心里去……”
  周蔓汀温柔的声音,让陈无忌心里升起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柔声说道:“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我知道您只是说说,唉,换了是我,也听不得这些话。我就是想告诉您,钱……什么的,您千万别在意。”
  “欠债还钱那是本份。”
  “我也从来没想过这是债,您也别想这是债。这个世界上,欠债的人不该是您这种人……”
  淡淡的月色下,周蔓汀白皙清秀的脸蛋儿上多了层华丽的光泽,水汪汪的眼睛里,却又是一派柔情。陈无忌有些感动,却又被她的话惊醒,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周蔓汀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轻声说道:“竹泉之意在于空灵,不管风霜雪雨,竹自然挺直,泉依然清透,是什么也不能改变的。”
  陈无忌心头舒展了很多,感激地说道:“谢谢您这番话……”
  他的客气让周蔓汀有些尴尬,于是说道:“我也得谢谢您那天救了我。“
  陈无忌意识到自己造成了距离感,连忙说道:“不用谢我,我不能眼看着您被日本人欺负……”
  “您不怕那些人伤着您?”
  “不怕。”陈无忌想了想又说道:“想不怕就什么都不怕。”夜色下,他的剪影消瘦笔直,周蔓汀一时看入了迷,似乎又闻到了那种令人心动的味道,竟忘了回答。陈无忌小声说道:“大小姐?夜凉了,您早点歇着吧。”
  周蔓汀一下醒过来,脸一红惊慌失措地向外走去。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陈无忌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一天来的郁闷倏然消融了许多。
  
  第二天天刚亮,周世昆突然来到陈无忌的小屋,一边睃巡着一边说道:“我说,你从前都用什么装蛐蛐儿,给我看看。”
  “就是这些泥罐。”
  “你们家不是玩了多少年的蛐蛐儿了吗,”说着,周世昆用手指挑开陈无忌床头的包袱皮,“怎么连个像样的罐都没有。”
  陈无忌懒得说话,周世昆看了一会,发现这个屋子实在不像有好东西的地方,便向门外走去,又弯腰扫了一眼床下:“你这几天可够闲在的,没事也出去踅摸踅摸去,别管少爷的那点破事,我着急要好罐呢。”
  陈无忌跟出去,周世昆贼一样扫视着院子,哼了一声走出院门。
  
  新民会总部。
  王揖唐对正襟危坐的杨有德说道:“杨先生,大东亚共荣圈是一个长久的目标,不只是钱物的交流,最重要的是文化的互通。互通,就需要相互沟通。假如我们不拿出自己的真正的文化,真正的好东西,怎么能和大日本帝国相互往来呢?大日本帝国,又怎么能真的和我们做朋友,建立整个大东亚人民的王道乐土呢?所以,此次的宝盆会,高桥先生和兴亚院的武田先生都倾注了很大的心血,为的就是日中两国真正的交流。假如连这样一个宝盆会都无法举办,岂不是我们北京商界的失败吗!”
  杨有德点点头,稳稳地说道:“杨某一直是对共荣政策心有向往。然而,诚如王会长所说,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商会虽稍有薄力,宝盆会却非一日之功可以促成。您是中国通,自然知道好东西多在民间。让老百姓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家宝贝,绝非一句话可以办成。所以我们有两条路可走:往远处着想,以大日本文化的熏陶,培养出大日本帝国真正的顺民,自然那无往而不利,这和咱们新民会的‘新民精神’是一个道理;往近处想,攻心为上,以妥善的方式获得那些老百姓的好感,再趁机图谋,自然能获既得利益。以鄙人的意思,有了虫儿才有的罐,我们只有掌握了蛐蛐,也就掌握了人,自然,宝盆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高桥朗微笑着说道:“杨先生这番话说得精彩,令高桥茅塞顿开啊。”说着,看了一眼面露嫉妒的王揖唐:“假如我请杨先生来秋虫协会帮忙,您意下如何?”
  杨有德飞快地看了王揖唐说道:“高桥先生,皇军刚刚进驻不久,公署的职能尚未完全发挥,很多人还对大日本帝国抱以敌对态度……”这时,高桥朗忍不住点了点头,杨有德更有信心地说道:“您虽然已经卸任会长一职,可那些玩蛐蛐的人还是会心存芥蒂,这是有目共睹的。假如我现在就上任会长,人们肯定明白这是您的栽培,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我不但不能做这个会长,相反更该保持现在的态度。凭鄙人在商会和北京各界的一点威望,先做出榜样。北京人素来好随大溜,定然会慢慢靠拢过来。这时再行操作,自然易如反掌了。”
  王揖唐沉着脸不说话,高桥朗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按杨先生的意思,时间岂不是太长了?”
  “不会。眼下中秋正是斗虫儿的最好时节,虽然好虫儿多,俗虫儿却也不少,宝盆亦是如此。而过了晚秋,天气转凉,那些凑热闹的人大多没能力继续玩虫儿,剩下的自然是玩虫儿的世家和真正好手,那些珍品宝盆,也多在他们手里。这时协会又赢得了一定的威信,我们也掌握了具体情况,再举办宝盆会才能马到成功。而且就算有阻力,我们面对的只是少数,自然方便了很多。”
  这是王揖唐也忍不住点了点头,高桥朗连声说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先生的谋略可非一般人可比啊。”
  “您太客气了。鄙人不过是被大日本帝国的日不落精神所倾倒,处心积虑去想,才有此一番谬论,还望高桥先生和王委员长多多包涵。”
  高桥朗笑起来:“杨先生,大东亚共荣事业能有您这样的仁人志士帮助何愁成功呢。那么就按照杨先生的意思,先办好秋虫协会,然后见机行事。”
  “高桥先生果然是中国通,这个‘见机行事’用得实在是太妙了。”
  高桥朗得意地哈哈大笑:“从今天起,我特请杨先生作为兴亚院的特别顾问,协理宝盆大会事务。王先生,您二位要多多合作啊。”
  杨有德抢先说道:“鄙人不过是是委员长治下草民,怎敢说合作一词。只求能借委员长提携,为大东亚共荣多做一点事情而已。”
  这番话让王揖唐神色缓和了很多:“杨先生太过谦了。既然有高桥先生的意思,咱们自然是精诚合作了。”
  高桥朗:“很好。这次秋虫宝盆大会有了王先生和杨先生的支持定会大获成功。那就请杨先生加油吧。”
  杨有德:“杨某定不负高桥先生和王会长所望。”
  
  邓腾达家。
  杨有德说道:“腾达兄,这一次我可是领了尚方宝剑了,再加上您的帮助,这秋虫协会就是咱们的了。”
  “杨老弟。你这虚晃一枪,缓兵之计真是高。不过,这蛐蛐罐里究竟能有多少油水可捞啊?”
  “好罐是有限,可您想想,那些玩虫儿的世家,有几个光玩蛐蛐罐的?只要日本人一开口,想要什么不行?”
  “嘿,那这么一来,这宝盆大会可就成了聚宝盆大会了,哈哈哈。”
  “没错,腾达兄。咱这出戏可多靠你帮腔才行。唱好了,您的特别市局长自然是手到擒来了。”
  “哈哈哈,不错不错,那咱就给他来一出热闹的。”
  “嗯,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有不少人盯着这个事呢。”
  “可不,李昆凡周世昆都找过我,妈的,想起来就一肚子气,李昆凡那个棒槌用张破字就想糊弄我。”
  “呵呵,李昆凡空有一肚子学问,不过是草包一个。”
  “明儿我就回绝了他,省得一天到晚乱哄哄的。”
  “呵呵,腾达兄,那又何必呢。您节长不短地松松口,甭管李昆凡还是别人,不都得是不是地对您‘言身寸’一下?”
  邓腾达挠了挠头:“哈哈哈,就是这个理儿。不过周世昆是个铁公鸡,怕没什么油水。”
  “那得看您下多大的饵了。”杨有德小声说道,“此人眼里只有个利字,反倒好办。再说,他不还有个女儿嘛……”
  邓腾达又笑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你嫂子在,我可不敢想旁的。不过我知道老弟一向风流倜傥,你这话里怕不是为了我吧,哈哈哈。”
  “孔夫子都说过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我又如何能免俗呢。”杨有德收起笑容说道:“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蛐蛐大会一定要搞大了。新民会前儿刚下了一个各民众团体向社会局警察局办理登记的通知,老兄你一定要掌握住这个机会,把玩虫儿的世家都登记造册,那么北京城的蛐蛐罐就尽在你手了。”说着两人大笑起来。
  
  第七章
  上午,马粪胡同附近一处荒废的土地庙。袁大庆正和几个人凑在台阶上斗蛐蛐。很快,斗笼里两只蛐蛐分出了胜负,袁大庆潇洒地用网罩收回蛐蛐儿,对一个满脸沮丧的小伙子说道:“服了吗二头?甭说您你这是一夜变色,你就是一晚上变八个色,它也不灵!”
  “我说大庆,才几天不见,你这虫儿玩得见高哇,是不是从哪儿得了什么密笈。”
  “嘁,你以为这是写故事哪,还密笈。告诉你,哥哥我以前是逗你们玩的。”
  人们哄笑起来,二头无可奈何地撇撇嘴,碰了碰身边一个半大孩子:“嘿,门楼,那罐又不是手炉,成天抱怀里干嘛。虫儿呢,拿出来斗斗……”
  门楼紧了紧怀里的一只老盆,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没钱玩。”
  “瞧你那点出息。要不这么着,咱俩赌你这蛐蛐罐……”
  “我不,这罐是我爷留下来的。”
  “嘿你个棒槌,要饿死你了换不换。”
  人们跟着起哄,袁大庆说道:“嘿嘿嘿,干嘛呢,挤兑人一个小孩子。过来,我看看你这什么虫儿。”
  “我不赌。”
  “我就看看。”
  袁大庆接过罐,打开飞快地看了一眼:“嚯,这头青虫儿还真不赖,能玩钱。”说完盖上递给门楼。小伙子很开心,二头继续敲边鼓:“瞧见没,人大庆都说了,玩一把玩一把。”
  门楼有点跃跃欲试,摸摸兜却又退缩了:“我没钱。”
  人们扫兴地齐声骂道:“你个没起子的玩意儿。”
  袁大庆笑着说:“门楼,要不这么着,咱们斗一把,我输了给你钱,我赢了你叫我声大爷。”
  门楼慢腾腾地说道:“论辈份你该叫我大爷呢。”
  人们哄然大笑,袁大庆想变脸,忽又笑道:“行啊门楼,长出息了,话挺赶劲的。得,今儿我就白陪你斗一把。”
  门楼这才高兴地把罐放下:“你刚说了,我赢了你得给我钱。”
  “这小子真他妈越来越精。”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大庆把虫儿放进斗格,门楼也把自己的青虫放进去。几个回合之后,青虫明显挡不住对手,逃到斗格一端不敢再战,黑虫展开后翅得意地鸣叫着。 二头佩服地说道:“大庆,你以前净给人淘换虫,斗虫我还真没服过你,今儿可真看出你长进来了。跟谁学的,也给我们说说?”
  “知道这次靠山堂的斗王吗?”袁大庆故作神秘地说道。
  “太知道了,我听说这人是专门从山东来挑靠山堂的。怎么着,您跟他……”
  大庆得意地一笑:“人家不过是点拨了我两下。”
  “才点拨你两下就这么厉害了?哎,我听人说了,这个斗王在天津上海山东赢了个六够,谁的虫儿厉害就找谁斗,说要斗遍全中国呢。”
  “得了吧,统共就这么一个月玩蛐蛐儿,还没走到上海呢虫就死了,二头真能瞎扯。”一个小伙子不以为然地说。
  二头嘿嘿一笑:“正格的大庆,这么好的虫儿你怎么不去靠山堂试试,听说有整袋的洋白面呐。”
  袁大庆收起黑虫:“我要是拿不了第一我就不去。靠山堂凭什么给你杂合面洋白面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的,现落着实惠再说。”二头自以为聪明的说道。
  “傻去吧你。日本人开的靠山堂,你还想落什么实惠?到时候光许你输不许赢,你还玩吗?”人们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大庆继续说道:“其实咱们这样玩虫儿的,去哪儿都一样,为了几斤杂合面何必丢这个人呢。就算你的虫儿好又怎么样,非让你输给什么日本大将军,不全完了。”
  “他个小妹妹儿的,还有这样的事。”
  “要这么着那还玩个屁啊!”一堆人又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忽然,一个人说道:“散吧,那三儿来了。”
  破庙的大门口,一身长衫的那三林走了进来,看到大家要散急忙说道:“老几位别忙走,听我说句话。”几个人不听他的自顾走了,袁大庆也收拾好东西走下台阶,那三林拦住他说道:“大庆,我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
  “是这么着,上面刚下通知,让咱们统计街坊里玩虫儿的好手。这不,麻烦老几位登记一下。”说完拿出个本子让大庆看了看。
  “嗐,就咱这臭手艺还是算了吧。”大庆说完又要走,那三林急忙赶上去:“别介啊大庆,就当帮个忙,写个名字就成。”
  “我玩我的虫儿,登什么记啊”大庆自顾走出大门。那三林有些恼火地站在那里:“袁大庆,别跟我这来劲,要是不登记出了娄子谁都麻烦。”
  “我不怕麻烦,那三爷,还是您自己个儿麻烦去吧。”
  那三林气得脸通红,抓住门楼说道:“嘿,你,过来登记。”
  门楼闷声闷气地说道:“我不登。”
  “敢不登,有你猴栗子吃!”
  “我就是不登!”门楼说完不紧不慢地走了,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土地庙只剩下那三林一个人站着:“他妈的,你们不登,我登!”
  
  还有两天就是八月节了。往日这时的北京城早该满大街叫卖兔儿爷了,伴着火晶迸绽的石榴、一嘟噜一串的葡萄、脆生生的京白梨,和着从前门顺着大街飘来的月饼香味,再加上孩子们开心的笑声,恐怕真的连神仙都要羡慕这红尘俗世了。可现在的北京仿佛成了个闷罐葫芦,好说好笑的老北京人,忽然变得谨言慎行起来。此时的八月,满大街厚厚的黄土,半开半闭的商铺中,竟然难得见到一家买兔儿爷的,可就算有,现在又有谁肯花这样的钱呢。孩子们撅着小嘴儿磨叽,可大人们又能想到什么办法。大街上趾高气扬的都是日本人和汉奸,哪里还有老百姓的活路,就连这广寒宫里的嫦娥玉兔也都跟着寂寞了。
  陈无忌低头在大街上走着,他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周家对他不过是一盘碾子,冰凉而沉重。周世昆的侮辱,周奉邦自以为精明的利用,让他心里猫抓着一样疼。他开始怀念在马粪胡同的那两年,张秀才如何不堪,却好过周家太多。陈无忌出神地看着萧条的大街,惨白的阳光下膏药旗上的红格外刺眼,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向马粪胡同的方向走去。
  
  张秀才家门前,陈无忌敲了门并没人答应,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叫自己,大兴女人从门洞出来说道:“您知道吗?那三爷一直找您呢。”
  陈无忌并不想多和她说话:“找我干什么?”
  “说是让你们玩蛐蛐儿的都登去记,这不刚才还找大庆兄弟去了。”
  “大庆这会儿在哪儿呢?”
  “前晌听说在土地庙,谁知道这会儿功夫去哪儿了。”
  陈无忌点点头刚要走,那三林从胡同口进来:“哟嗬,陈兄弟,总算找到你了。”说着翻开手里的本子一口气说下去,“前阵子听说你去周先生家了,我可真替你高兴了一出子。可惜人家门槛高,我也不方便打扰。今儿你来了正好,新民会为了宣传咱老北京的玩意儿,哦,现在叫民间文化,特通知登记各位玩虫儿的玩家。您是咱们马粪胡同出来的,高低得算咱们一块的。”说着把一支钢笔递过来:“就写个名字和住址,瞧,袁大庆和界壁儿的二头他们都登记了。”
  那三林家虽是旗人,却打他爷爷起就没得过势,所以养成了一副叫花子脾气。不管是一个窝头还是十两银子,只要白给他都说好,没有了翻脸就不认人。日本人一来,他狗皮膏药的劲头反倒成了优势,做了这一带的里长。虽然两年多没干过多大的坏事,可没一个人瞧得起他。陈无忌更是厌恶此人:“我现在不玩虫儿了,您就甭费心了。”
  那三林急忙说道:“陈兄弟,我高低是个里长,您横是不能让我见天儿跟着你就为这个破事吧。就是登个记,你我都消停。” 正说着,二头忽然从外面跑进来,看见那三林就喊道:“快去看看吧,大庆让人给抓了。”忽然看到陈无忌,大喜过望地说道:“陈哥,你在呢!”
  陈无忌急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大庆怎么了?”
  “刚才我们在大街上转转和几个哥们儿斗玩呢,谁知道半路来了个日本娘们儿,非要看咱们斗虫儿。我和大庆想走,那日本娘们儿的跟包就不干了,非要把大庆抓进局子,说什么不经登记擅自斗虫扰乱治安。您快瞅瞅去吧……”
  那三林说道:“瞧见没,这不是现世报嘛,刚让登记你们不干,这下好了吧……”他还想说,陈无忌已经和二头跑出老远了。
  
发表于 2006-4-12 13: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舒坦!

老轻加油!
 楼主| 发表于 2006-4-12 20:30:0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老虎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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