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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轻不狂

斗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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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12 20: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马粪胡同不远的胡同口里有个井台,早已荒废了,上面盖了块青石板,向来是人们休憩纳凉的好地方。袁大庆正被一个穿着黑褂的胖子抓着脖领子,旁边站着一个低眉垂首的日本女人,穿着一身雪白的和服。地下是蛐蛐罐的碎片。那黑衣胖子穷凶极恶地骂道:“你个他妈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跟我走,今儿不扒你一层皮我胖三算白说。”
  袁大庆努力挣开那只大手:“你干脆在这把我的皮扒了得了,也让老少爷们儿们开开眼。”
  胖三冷笑了一声:“你少他妈跟我玩三青子,大爷我玩的时候还没你呢。说,你到底斗不斗。”
  “不斗,你就是把我抓到日本我他妈也不斗!”
  “好小子,骨头这么硬,我看你八成是他妈共产党。”说着敞开黑褂,露出里面的驳壳枪。众人齐齐吓了一跳,一边的日本女人忽然小声说了句什么,胖三松开袁大庆哈腰说道:“木村小姐,这个人大大的坏,一定要教训教训。”
  木村小姐又说了几句什么,这时陈无忌和二头已经赶到了。胖三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无忌:“你是干什么的!”
  陈无忌看了看大庆没受伤,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你们想斗蛐蛐,我就是来和你们斗蛐蛐的。”
  胖三一愣:“谁跟你斗蛐蛐儿!是让你斗蛐蛐给木村小姐看的!”
  陈无忌看了木村一眼:“看别人斗有什么意思,自己的蛐蛐厉害才是真厉害。”
  胖三听出他话里有话,眉毛一挑就想发作,这时木村小姐说了一句日语,胖三点点头,对陈无忌说道:“木村小姐刚才说了,既然你这么胆大就跟你斗一场。”这时木村从肥大的和服袖子下拿出一个蛐蛐罐,豁然正是一尊藕荷色的赵子玉泥罐。陈无忌脸一下沉下来,胖三接过罐轻轻放在井台上:“看着点,光这个罐就够你们吃两三年了。”
  人们越来越多,小声地议论着。木村小姐虽然一直低着头,陈无忌却可以感觉到她的眼神里的骄傲,于是冷冷地说道:“这里不是斗虫儿的地方,前面不远有个泰来茶馆,”说完拉了一把袁大庆,“我们先走一步恭候两位。”
  胖三看了看木村小,她点点头向前走去,胖三连忙拿起蛐蛐罐,跟在后面,远处围观的人们不禁小声说道:“真好看嘿,黑猪给耗子的当跟包。”
  
  泰来茶馆。
  陈无忌端坐在一张八仙桌前,看到胖三两人进来说道:“说吧,怎么个斗法。”
  胖三低声问木村小姐,一边点着头:“木村小姐说了,一局五十块。”
  人们忍不住哄了一声:“这不是挤兑人吗,野局子哪儿有赌这么大的。”
  陈无忌一挑眉毛:“五十块太少,我赌你这只藕荷色泥罐。怎么样?”
  “什么?这罐可花了五百块呢,你拿什么赌。”
  “我敢赌,自然是有本钱。怎么样,怕了就不赌了。”
  胖三一下没了主意,看到木村小姐把罐往前推了推,于是挺胸说道:“成,就让你看看到底谁的虫儿厉害。”
  茶馆掌柜虽然有些害怕,可还是帮着安排好斗格。陈无忌接过大庆的罐看了看那头黑虫,从袖子里抽出几根芡草,选了一根粘了老鼠须的下到罐里,黑虫马上嘟嘟叫起来。胖三也把虫放进斗格,几个懂眼的人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这是一只沧州的乌头金翅,恰是中秋善斗的一类。陈无忌忍不住点点头,瞟了一眼木村小姐,她端坐不动,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胖三借了掌柜的一根芡草,双方热草完毕,人们渐渐都围拢到陈无忌一方。乌头金翅清亮地叫了几声,张开大牙逼过来。黑虫似乎有些胆怯,后退几步,等乌头金翅越逼越近,突然张开大牙前冲,喷射般击中对手面门正中,将乌头金翅击了一个跟头。乌头金翅虽然飞快地翻过身,却再也不敢上前,下草试探也不再鸣叫。人们露出喜色,却又不敢大声喝彩。胖三傻了一样看着,木村慢慢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对陈无忌鞠了一躬:“先生的虫儿武艺高强,樱子佩服。”她汉语说得非常好,陈无忌一愣,站起来一半又慢慢坐下:“你们输了。”
  木村微微一笑,把藕荷色泥罐推过去:“请问先生高姓大名,樱子有意和先生再战一场,不知先生是否肯赏光。”
  大庆这时只觉得扬眉吐气,忍不住说道:“你们还有虫吗,拿什么斗。”
  木村笑了笑没有理会:“我是兴亚院民间文化课的木村樱子,向来仰慕中国文化。先生如此技艺另我钦佩。所以想请先生日后再战一局,还请不要推却。”
  人们都看着陈无忌,他收起黑虫慢慢说道:“我叫陈无忌,八月二十九就在这里等着木村小姐。我也要看看你们日本人的虫儿玩的如何高明。”
  木村樱子轻轻一笑,并未在意陈无忌的语气,扔下藕荷罐转身离去。胖三不明就里地跟着,还不忘扭头狠狠瞪了陈无忌一眼。两人走远后,茶馆一下热闹起来,人们兴高采烈地说笑着。陈无忌和袁大庆转圈作了揖,收拾好蛐蛐罐走出茶馆。袁大庆奇怪地问道:“陈哥,这虫儿可不是您调理的,怎么还这么厉害?”
  陈无忌微笑着拿出鼠须草,袁大庆看了半天:“敢情,这老鼠须可比草锋好使唤多了,可我听说好多赌局不让使这东西啊。”
  “和强盗斗虫,还管这些规矩吗?他们进北京的时候可都是扛着枪的。哼。”
  “陈哥,我服您!怎么着,三天后您真的要来?”
  “这个日本女人就是专门为了搜刮我们的好东西来的,绝不能让她说咱们怕了!”
  “对。陈哥,这几日不见我真还惦记您呢,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陈无忌笑起来:“有虫儿斗,你还有空惦记别的啊。我是来看看张大哥家的。”说完他神色黯淡下来,“张大哥没了,我一直都没来过呢。”
  “您还不知道哪?张秀才死了没两天,她老婆就把房子卖了回香河娘家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房子卖给谁了?”
  “就前几天,是那三林那小子撮合的,不知道是卖给了什么人。您管那些个干嘛,这两口子一走,您可算轻生喽。对了,那个邓子荣不再为难您了吧?要我说,您没事了就该回咱们马粪胡同,大家伙也互相有个照应。”
  “我现在走不了了。”想起周蔓汀,陈无忌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
  
  傍晚,陈无忌回到周家。周福小声问道:“刚才我出门儿,听说有个日本人和一蛐蛐把式约了斗局。别不是你吧?”
  “是我,周大哥。”
  “好家伙,您可是真不怕惹麻烦。跟日本人斗,那是闹着玩的嘛!”
  “蛐蛐儿是咱们的玩意儿,没什么。”陈无忌说着走进后院,周福心惊胆战地嘟囔着:“这下可完了,老爷知道还不蹦高。”
  
  晚上,周世昆从外面回来,周福马上说了陈无忌和日本人斗蛐蛐儿的事,周世昆吓的脸都白了,直接冲进后院,对正调理那头青麻头的陈无忌大叫起来:“你是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怎么没完没了地给我招事,日本人的斗局你都敢接!赶紧的,向人家认输陪罪……”
  “这斗局是日本人找我约的。”
  “我不管,你赶紧给我认输。真要是因为这个给我惹了麻烦,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能认输!”
  “好啊你,敢跟我顶嘴。信不信我把你关进局子去!来人,周福!”
  周福慌忙跑过来,周世昆指着那些蛐蛐罐:“快,都给我砸了。我就不信了,你一个臭蛐蛐把式我都弄不了你!”
  “老爷,咱再想想别的辙,可不能砸东西。”
  “你也敢跟我顶嘴!”周世昆怒不可遏地抓起一根棍子要砸蛐蛐罐,陈无忌抱起那只青麻头:“既然这样,那我走!”
  “走!你他妈给我走的远远的。我怎么这么背兴,招了你这么一麻烦!”
  陈无忌进屋收起行李和那只青麻头,却无法挖出埋在床下的蛐蛐罐。周世昆又冲进来喊道:“你还不走,等着我叫人是不是!”
  陈无忌不再犹豫背上包袱走出去,路过二门的时候,看到周蔓汀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自己。这时周奉邦从一边走过来拦住他:“甭以为走了就消停了,你还欠着我们家钱呢。周福,把虫儿都给他带上。不给我斗虫儿你哪儿也去不了!”
  陈无忌接过周福递过来的三只蛐蛐罐,大步走出去,此时路上已经没了什么人,偶尔有过路的行色都非常匆忙。空气很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郁闷少了很多,回头看了看周家大门,拔腿向前走去。
  
  袁大庆家。
  袁大庆:“我巴不得您回来呢。这下可好了,您就睡我屋,我在外间支张床就成。”
  陈无忌:“那不成,怎么我来倒把你挤走了。”
  “嗐,陈哥您就甭客气啦,咱们谁跟谁啊。这几天我总有事想找您唠唠呢呢。来,您把行李给我。”
  夜深了,陈无忌躺在袁大庆的炕上却始终无法入睡,他担心那只淡黄罐,忽然又想起临走时偷偷张往的周蔓汀,又想到白天那个日本女人木村樱子。青麻头忽然在床边叫了几声,陈无忌看着窗外几乎满盈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陈无忌正扫着院子,袁大庆披衣出来,睡眼惺忪地说道:“陈哥,您怎么扫开地了,我来我来。”
  “没事,就手就扫了。”
  “嘿嘿,这院子是脏了点,八百年都没扫过了。”
  “干净点住着舒服。”
  两人正说着,门忽然被大力推开,胖三出现在门口:“嚯,还真让我逮着了,俩都在这儿呢。我今儿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的,要想好好的,你们最好别赢十七的虫儿。你们要不识相,可别怪我胖三心狠手辣。”说着一扶腰里的驳壳枪,“懂事的,就把木村小姐哄高兴了,说不定大爷我还有赏。”
  袁大庆看了看陈无忌,他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于是也不说话。胖三嘿了一声:“你还别跟我装闷葫芦,话我放这儿了。要不是怕木村小姐生气,我今儿就能把你们拾掇了。听见没,别给脸不要脸!”说着转身走出去。袁大庆气呼呼地说道:“这叫他妈的什么事,怎么这些人这么不要脸!”
  陈无忌慢慢扫着院子:“别管这些。胖三没动手说明他有顾忌。咱不管,只要有蛐蛐,咱就跟他斗!”
  
  周蔓汀的闺房。
  杨灵犀一连串地说道:“什么,他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走?他现在在哪儿呢?”
  周蔓汀呆呆地看着那只笔筒:“我怎么知道他住哪儿,昨儿下午走的……”
  杨灵犀哼了一声:“一准儿又是你爸爸的事儿,真是的……你怎么不拦着点儿。”
  “我怎么拦啊,净瞎说。”
  “你怎么不能拦!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可是才出了狼窝又进了虎山……”说完忽然明白过来:“周姐姐,我可不是说你们家呢。”
  周蔓汀皱着眉头说道:“我可也担心呢。这日本人输了能干吗!”
  “不行,得想个辙。可想什么辙呢!这个陈无忌……真能惹麻烦!”
  
  马粪胡同口。
  杨灵犀下了洋车,和小翠走进胡同,忽然看到张秀才家的门开了,木村樱子送几个汉奸模样的人走出来,说了几句什么关门回去了。杨灵犀有些疑惑地问刚出门的大兴老婆:“大嫂子,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大兴老婆上下打量了杨灵犀几眼:“听说是个日本人租的这个房子,您是谁?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杨灵犀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我是找人来的。张秀才家是在这儿吗?”
  “是啊,你是他家亲戚?”
  “不是不是,他家住这个蛐蛐把式您的吗……”
  “您是说陈兄弟吧,知道知道,你是他什么人?”
  杨灵犀很不习惯大兴老婆的问话:“您知道他现在哪儿吗?”
  大兴老婆又看了杨灵犀几眼:“这不,就那个院子就是。”
  “不是日本人租了吗?”
  大兴老婆指了指袁大庆的家:“陈兄弟住那家,您到底是谁啊?”
  杨灵犀没回答,匆忙谢了一声向大庆家走去。大兴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背影。
  陈无忌正和袁大庆看着罐里的青披袍。
  陈无忌:“看见没,这头虫儿其实才刚过壮年,你再瞧这头线和翅子,色越来越深,说明这虫儿已经被养熟了,正是最好斗的时候。“
  袁大庆连连点头:“还真没想到,那老爷子给咱的是这么一头王将。”
  陈无忌盖上盖子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位老爷子该姓伍,要是我记得没错,就住在西直门内的茶叶胡同。早些年听我父亲说过,伍师傅曾是北京城数一数二的把式,可惜一向好赌,最后什么都没落着。”
  “还有这么回子事啊。那天不听伍老爷子说这虫儿本来是给罗耀先淘换的吗,估摸着他也是没辙了。”
  “是啊,自古富贵人家斗蛩,不过为了乐呵。可一加上了赌,虫儿玩儿的再好也架不住那些使歪招的。”
  “谁说不是呢,这钱可真能糟践人……”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人敲门,大庆小声说道:“坏了,一准儿又是那些人,让我说着了。陈哥,您屋里躲一下,我去开门。”
  陈无忌微笑着摆摆手,大庆开了门,看到杨灵犀不禁愣了:“您这是……找谁?”
  杨灵犀向院子里搭了一眼:“我就找他。”说着迈腿走进来,陈无忌连忙站起来:“杨小姐来了……”
  “甭叫我。”杨灵犀气冲冲地说道,也不管旁边的大庆:“你倒好啊,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当我是什么人!”
  陈无忌尴尬地说道:“杨小姐,我确实走得匆忙,没时间给您说去。”
  “得,先不说这个。你是不是接了一日本人的贴子,要斗蛐蛐儿?”
  “是啊。”
  “你怎么这么倔啊,你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啊,净出这妖蛾子。”
  袁大庆本想替陈无忌解释两句,可听着杨灵犀语气颇为亲密,聪明地闭上嘴溜进屋去,还不忘看了小翠一眼。
  陈无忌手里拈着一根芡草不说话,杨灵犀越说越气:“我费了八开的劲,就是想让你安生安生,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说完,她也觉察到自己的语气,不禁觉得一阵羞涩,“我,我……你赶紧把这个局推了,没人笑话你。实在不行,我找人把你送出城去……”
  陈无忌正色说道:“我现在不能走……不是我不识好歹。道理我不说您也明白,这事儿搁谁也不能走……”
  杨灵犀轻轻哼了一声:“是,你有志气,可日本人真要是翻了脸,抓了你,杀了你怎么办!”
  “就算死,我也不认这个输!”
  “瞧瞧,你这话怎么跟那些混混似的……”杨灵犀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啊。”不可预知的危险已经让这个女孩失了方寸,满怀的柔情和关心完全流露出来,陈无忌不禁有些感动:“您的好意我都知道。可人活一口气,我虽然只是个蛐蛐把式,可也懂得这个道理。再说,我看这个日本人不像大奸大恶的,说不准回怎么样。你就放心吧。”
  杨灵犀无奈地摇摇头:“唉,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对了,周姐姐托我带个好给你,瞧瞧,你多么不让人省心。”
  
  张家小院。
  张家的旧房子已经粉刷一新,木村樱子把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摆在书架上,其中不乏《资治通鉴》《二十四史》等书,甚至有一本李希霍芬的《中国》日文版。然后拿出一本白纸,封面上用汉字写着“中国民间文化与民性”,旁边有一行小楷“大日本帝国兴亚院民间文化课”。木村打开本子,在一页空白的纸上用钢笔写下“斗蛩”两个字,又写下“风格”两字,然后用日语写下“茶室中人人平等”几个字,放下笔,端坐良久。
  
  周家书房。
  周奉邦:“爸爸您说让我说您什么好呢,非要赶走那个陈无忌。您知道嘛,邓子荣擎等着我使唤他斗虫儿呢,给一百块您知道嘛!”
  “谁给谁一百块?”
  “不管输赢,邓子荣都给我一百块。这下好了,回头那陈无忌跑了,这一百块可算您的。”
  “那你不早说!这不胡闹吗,你赶紧把他找回来,不能白丢了这一百块。”
  “三番五次人家都没走成,这次走了还指望人回来?”
  “那你说怎么办?”
  “得嘞,您就甭操心了,周福知道他住哪儿,大不了我跑一趟去。不过这一百块可是我的,您……”
  “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咱家的就成。”
  “行,那您歇着吧,我去找找看。”周奉邦走出书房,周世昆冷笑了一声:“哼,给你老子算账!早晚那一百块也得是我的!”
  
  东兴楼雅间。
  邓子荣:“怎么半路杀出个日本娘们儿,这不是搅局嘛,你就不会想点办法?”
  周奉邦:“老邓,甭说我没辙,这北京城谁还能有辙办这个事?你把公署的王揖唐叫来,看他有什么辙。”
  “那不行。我这虫儿顶多斗个把月,这么下去轮到我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您跟那日本娘们儿说说去?让你的虫儿先斗。“周奉邦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还别戗火我告诉你,逼急我了真给丫把这局搅和了!”
  “这话您说了,我们擎等着看哪。”
  “哼,你们就给我等着吧。”邓子荣重重地把酒杯墩在桌子上说道。
  
  早晨,陈无忌从袁大庆家出来,路过张家的时候站下,静静地看着。大兴家隐约传来几个孩子的嬉戏声,他侧耳听了听,正准备离开,门忽然开了,一身男装的木村樱子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都愣了,木村随即恢复了常态,彬彬有礼地鞠躬说道:“早上好,陈先生。我昨天刚刚搬来这里,请多关照。”
  陈无忌点点头,一言不发向前走去,木村随后跟了上来:“陈先生,我您饲养蟋蟀的技巧是从哪里来的?”
  这时有溜弯的街坊看见陈无忌和一个明显外路的女人走在一起,本想打招呼也都罢了。陈无忌觉得十分别扭,“对不住您了,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木村笑着说道:“陈先生,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吗?难道我的问话有什么不妥?还是触及到了您的忌讳?我一向喜欢中国的历史,尤其是民间文化。我认为这里面才是历史的真谛。而所有形成文字的记载,都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因此,我才会斗胆和您约定斗蛐蛐,也是想更真实地接触你们的文化。这样说,也是想您能明白我的初衷。”
  陈无忌本来想刚离开,却被这番话说动,忍不住站下来说道:“你们日本人都是这样接触别人的文化?扛着枪打进别人家里?”
  “我知道您会这样说。战争是军人的事情,我是名学者,我只在乎自己所研究的东西。”说完,示意陈无忌继续走,因为有更多人注意到他们。
  陈无忌没动地方:“木村小姐,我是个手艺人,不懂您说的研究,可是我知道,有了你们的军人,我们的玩意儿都不真实了!”
  木村一时没明白陈无忌的话,低头想着。陈无忌冷笑一声:“要是我用枪逼着您,您还能研究下去吗?”说完,不等回答傲然离去。木村樱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无忌在周家门口的早点摊子坐着,不一会,周福开门出来泼水,看到他叫了一声。陈无忌过去说道:“周大哥,我前儿走得匆忙,落了点东西,这不回来拿一趟。”
  “是这么回事啊。”周福看了看门里说道:“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您赶紧进来吧。”
  陈无忌匆忙进去,到了后院,挖开床下的土,抱出那两只蛐蛐罐。忽然听到周世昆喊道:“快,周福,赶紧把我屋里的那个楠木盒子拿出来。”
  周福慌忙答应着。陈无忌刚好走出后门,此时周世昆也已经来到后门前的走廊。陈无忌看看手里的淡黄罐,惊慌失措间只好退到门后,周世昆喊了一声:“谁在那儿呢?”
  周福不知道如何回答,陈无忌咬咬牙刚想出来,周蔓汀忽然从一边走过来:“爸爸,您怎么又回来了。”说着,走过后门向周世昆走去。
  “我回来拿点东西,还得出去。你看见后院有人吗,谁在那儿呢?”
  周蔓汀走到后门边上:“有人?我看看。”
  陈无忌躲在门边,周蔓汀神色镇定地接过他手里的蛐蛐罐,小声说道:“您放心。”一边把罐笼进宽大的袖子里,走出后门:“爸爸,是陈师傅。”
  周世昆两步三步走过来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周福,你怎么看的大门!”
  陈无忌看看周蔓汀,她对自己点点头走了。陈无忌略放了点心:“我来拿自己的东西。”
  “拿什么东西?我看看是不是我们家的。”
  周福紧张地看着陈无忌,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芡草。周世昆说道:“就这玩意儿值当得你跑一趟?别跟我逗闷子。周福,给我搜搜!”
  周福连忙说道:“老爷,这蛐蛐把式可全靠使唤芡草呢。人家陈师傅的草都是自己个儿专门做的,向来密不外传,这不才专门来拿一趟的。”然后对陈无忌说道:“得,陈师傅,您的草拿了,我也挨了说,您赶紧走吧。”然后努努嘴挤挤眼。陈无忌不再说话,大步离开后门。周世昆还是怀疑地说道:“什么他妈破草也值得这样,周福,你以后给我看紧着点,别给我惹麻烦!”
  
  周蔓汀把蛐蛐罐放好,看着周世昆出门,小心翼翼地出来,打开大门,外面并没有陈无忌的影子。顺着胡同走了几步,在胡同口张望了一下。陈无忌正在面茶摊子坐着,看到周蔓汀窈窕的身影连忙走了过去:“刚才多谢了。”
  周蔓汀满脸通红地说道:“我也是急中生智。您等着,我这就给你拿去。”刚要走到门口,周福打开大门,周奉邦走了出来,看到妹妹叫了起来:“嚯,妹妹,你怎么敢出大门了,真新鲜……”扭头看见陈无忌站在那里,于是走过去说道:“你这是还钱来了?”看陈无忌红着脸没说话,又讽刺地说道:“那就是想让我们宽限日子来了?告诉你,不给我斗蛐蛐,一天日子也不宽限!”
  周蔓汀忍不住叫了声“哥”,陈无忌看看她一脸关切和焦急,忽然觉得有股勇气冲上心头,不再说话昂首走开。周奉邦扭身对周蔓汀说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哼,以后钱多烧得慌给我。”
  
  兴亚院总部。
  木村樱子:“武田老师,这次我跟您来到中国收获颇多。尤其北平这样的名城,颇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我正在着手收集您需要的资料,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武田熙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嘲笑:“樱子做得非常好。我为带你来中国感到非常欣慰。只是,你一个人居住在民居有诸多不便。北平地方鱼龙混杂,你要多多小心才是。”
  “谢谢武田老师的关心。这次来中国我发现,北平民风虽不甚淳朴,可因为久在皇权之下,市井中大多圆熟忍耐,知足保守,‘宁为天子脚下一丸泥,不做它方一撮土’,北平人这个特性,或许正是我们推广大东亚共荣精神最有力的帮助。”
  “樱子说得不错。不过,我在中国多年,深知中国人排他的秉性。由此可见,大东亚共荣将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他站起来,为樱子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文化的传承是完全基于真实才可以延续的。就好象故宫里的建筑,古籍,甚至人们手里的褶扇,一草一木都可以是文化和历史的寄托。如果我们不能完全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是无法真正接触他们的。”
  木村樱子沉吟着没说话,半天才小心地说道:“可是武田老师,我个人并不喜欢军部在中国的所作所为……我们是否能有更好的办法呢?”
  “樱子,我们不是军人,就如军人不理解我们一样。可我们都是为天皇效忠,这一点并不矛盾。”
  “是。”樱子情绪略有些波动:“可怎样才是更好的道路,难道这个不值得商榷妈?”
  “策略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
  “可是武田老师……”木村樱子还想说话,武田熙挥手打断她:“好了樱子,现在看来,武力才是我们最根本的保证。你记得这个就好,其他的不要管了。”
  
发表于 2006-4-13 14: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而所有形成文字的记载,都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呵呵,这句话不简单!
发表于 2006-4-13 23:4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靠!你丫先别喘!

写故事是你的事情。仅仅是故事哥哥就不看了。

丫的,别想放纵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06-4-14 10: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靠,我什么时候想放纵自己了,这话说的。
 楼主| 发表于 2006-4-14 10: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陈无忌在大街上走着,听到后面有洋车过来,往旁边躲了一下。车却在身边停下来,木村樱子从车上下来微笑着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陈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陈无忌不想在大街上和日本人说话,却又无法回避木村的礼貌,只好点点头。木村樱子又说道:“陈先生,我正好有空,是否可以和您一道走走,顺便请教一下斗蛩的知识,还请您不要拒绝。”说着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陈无忌不喜欢木村这种有礼却不容人拒绝的态度,冷冷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木村樱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哦,您当然可以拒绝,我的意思……”
  
  “那好,我现在还有事,回见吧。”说着陈无忌就要走,木村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只是对斗蛩很有兴趣,并您昨天赢了我的蛐蛐罐,是否不该这样的态度对我呢?”
  
  “愿赌服输,这事两清了。”
  
  木村不紧不慢地跟上几步说道:“陈先生,我一直深为中国文化所折服,所以才来到中国,也很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些新朋友。希望您放下成见,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陈无忌停下脚步看着木村樱子说道:“拒人千里之外?!日本兵都打进京城了,我们想拒你们千里之外都不能够了吧。我明白你您说吧,要斗虫儿我奉陪,要想旁的,还是打住吧。”
  
  木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战争是军人的事,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并且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侵略,而是为了整个大荣亚的繁荣昌盛。我们出资建学校,扶持你们的政府,组织秋虫协会,都是以一种谦和的态度进行的。日本比你们发达,中国人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们的帮助呢?”
  
  陈无忌冷笑一声:“我们中国的学校教了几千年的学生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掺和了。我们从唐朝就开始斗虫儿,有没有协会不是一样赢了你们?”陈无忌越说越气:“你们扛着枪打进来,难道会因为鞠躬敬礼就谦和了?木村小姐,您甭当我们都是棒槌。”
  
  
  
  周家。
  
  刘妈挎着个篮子准备出门,周蔓汀问道:“刘妈,您这是干嘛去?”
  
  “这不要过八月节嘛,还好多东西没买呢,太太让我转转,买点供香什么的。大小姐,天凉你多穿点。”
  
  “刘妈,我也想出去走走……”
  
  “嗬,您总算肯出门了,可是不成啊。外面成天过军队,你还是在家歇着吧。”
  
  “我都几个月没出去过了,心里憋闷的慌,您带我附近转转就行。”
  
  “不好吧,太太知道了又该骂我了。”
  
  “您不会不说嘛,一会来人跟她打牌,才顾不上我呢。”
  
  刘妈想了想:“那成,不过你得换身旧衣裳……”
  
  周蔓汀羞红了脸回身进了屋,不一会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服出来,刘妈叹了口气:“说这叫什么事,上个大街还得往难看里捣哧。”
  
  
  
  周蔓汀两人走到前门大街附近,两边萧条的商铺并没太多的节日气氛,偶尔有一两个卖兔儿爷的,也很少有人问津。到是几个卖自家果子的摊前还有几个客人,可也是问得多卖得少。周蔓汀忍不住说道:“大街上怎么这么冷清了,这可是八月节呢。”
  
  “我的大小姐,你总不上街敢情不知道,现在买点什么都难,要不就是没有,要不就是贵得吓人。唉,咱家还算不错的,那些本来就不好过的人家儿连月饼渣可都摸不着吃呢……”
  
  两人正说着,周蔓汀忽然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仔细看去,竟然是陈无忌,那女人显然是个日本人。周蔓汀心跳起来,心不在焉地应着刘妈一边看着。陈无忌的神色并不轻松,那女人也是很认真的样子。刘妈这时叫了一声:“蔓汀你快来,今儿有好东西。”一边拉着周蔓汀进了家盒子铺。此时陈无忌已经转身离开,只剩下那个女人站在路边。
  
  刘妈对着几块酱肉挑挑拣拣,周蔓汀悄悄走出店门,远远地看见陈无忌一个人离开了,刚才那个日本女人正在不远处和一个穿黑衣的胖子说着什么。周蔓汀忽然一阵担心,回头看看刘妈还在挑来拣去,咬咬牙终于走下台阶向陈无忌走去。
  
  陈无忌还被刚才木村樱子的话激怒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到周蔓汀,不禁有些惊讶:“周小姐……”这时一辆洋车飞奔而来,陈无忌连忙几步走到周蔓汀身边挡了一下:“您怎么自己出来了?刘妈呢?”
  
  周蔓汀只觉得越来越害羞,低头小声说道:“刘妈,在,在盒子铺呢,我刚才看见你跟一个人说话来着……”
  
  “那是个日本人,就是和我下帖子斗虫儿的。”
  
  “我也猜到了。刚才我看见你走了,那个日本女人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看起来不像好人似的,我怕……”
  
  陈无忌看了看远处没发现什么:“没事,甭管她。周小姐,您还是快点回去吧,省得刘妈着急。”
  
  周蔓汀想走又不想走:“嗯……你,你自己小心着点。”走了半步又停下来:“对了,蛐蛐罐在我那儿好好的,您什么时候拿都行。”说完转身离开,刚走到盒子铺外面,刘妈就着急火燎地冲了出来:“我的姑奶奶,您上哪儿去了这是!吓我这一大跳……”
  
  “这里味怪冲的,我在门口站了会。”
  
  刘妈提起手里的蒲包深深闻了一口:“味冲?我可是忒喜欢这味儿了。也难怪,你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味,哎?这到和陈师傅好有一比。”刘妈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他这会儿上哪儿呢。唉,就他那个倔脾气,可真是……”
  
  周蔓汀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不无担心地说道:“刘妈,您说,他要真的赢了日本人会不会怎么着他呀?”
  
  “那我可不知道了。不过这日本人可跟畜生一样说翻脸就翻脸。您是没听说,北京城见天儿都有人被杀的……”
  
  周蔓汀脸色一下变得煞白:“难不成真为了斗虫儿害了他一条命?”
  
  刘妈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不会的吧?不准吧?”
  
  周蔓汀非常后悔刚才没说服陈无忌,拽了一把刘妈:“咱别转了,您还是赶紧找找他,劝劝他……”
  
  “可我上哪儿找去啊……”
  
  “刚才……”周蔓汀说到一半连忙改口说道:“您不是知道他住哪儿吗。”
  
  “哦,那咱们赶紧回去,我再找找去。”
  
  “不用了,我自个儿能回去,您现在就去吧。”
  
  “那可不成,说什么我也得先把您送回去再说。”
  
  
  
  马粪胡同附近,一辆卡车上的人正在散发传单,上面写着“支持大东亚共荣”,“支持秋虫协会,弘扬秋虫文化”等字样。二头几个人在小声说着:“他妈的,什么秋虫文化,不就是想要咱们的老盆嘛。”
  
  “谁说不是呢,咱们谁家有好东西可得看紧了……”
  
  二头捅了捅一边的门楼:“我说,别见天儿抱着你这个破盆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小心让人看见给你抓了。”
  
  门楼自顾紧紧抱着蛐蛐罐:“这是我爷给我的,谁也甭想抓走。”
  
  “嘿,日本人管你那个呢……”
  
  李昆凡和几个干事走了过来,看到门楼怀里的老盆说道:“小伙子,抱着什么哪,我看看?”
  
  二头几个人连忙躲开,门楼也要走,李昆凡喊了一声:“告诉你,这可是日本人的命令,谁有好罐都得献出来,不听话就没你好果子吃。”
  
  门楼闷声说道:“这是我爷给我的盆。”
  
  李昆凡刚要去抢,一辆汽车开过来,上面下来一个日本军官问李昆凡:“什么的干活。”
  
  李昆凡连忙鞠躬敬礼:“板田队长,这个人有蛐蛐罐不肯拿出来,我正在说服他。”
  
  板田盯着门楼看了半天。他有些害怕,死死抱着那只蛐蛐罐。板田向一招手,过来个鬼子兵,伸手就去抓门楼蛐蛐罐。门楼机灵地躲开,李昆凡过去想帮忙,被门楼一把推了个跟头。板田一把抓住门楼,抢过那只蛐蛐罐递给李昆凡:“你的,看看。”
  
  李昆凡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接过罐:“哎哟,摔得我还真疼。这罐不怎么样啊板田队长。”
  
  板田:“什么?”
  
  李昆凡有意卖弄自己的本事,把罐递给板田,一边指点着说道:“您瞧,这罐连个款都没有,纯粹小作坊的玩意儿,我们家有的是。”
  
  “幺唏,李先生果然是内行。”说完,板田随手把蛐蛐罐摔在地上。刚要上车,门楼忽然疯了一样冲了过来:“那是我爷给的罐,你赔我。”说着一把搂住板田,碰杯的日本兵吓了一跳,去抓门楼却怎么扯不开。李昆凡在一边大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抓皇军。”说着冲过去帮忙,又被门楼一脚踢在裆上。二头几个吓呆了,可谁也不敢过去。门楼继续哭喊着:“你个小鬼子,赔我的罐,那是我爷给我的。”
  
  板田居然挣不脱门楼,不禁勃然大怒,哗啦抽出军刀。可门楼根本没害怕,依然大力撕扯着他的衣服。板田举起刀,看看围观的众人,正犹豫着是不是砍下去。旁边的鬼子兵举起步枪,一刀刺进门楼的后心。门楼一声惨叫倒了下去。板田甩开门楼,抽了鬼子兵一个耳光:“八嘎,谁让你杀人的!”一边看了看惊呆的众人,带着鬼子兵上车而去。李昆凡却吓得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几个新民会的狗腿子过连忙架起他上了车。汽车开走了,二头第一个冲过去抱起,鲜血慢慢从他胸前流到地上,很快染红了地上蛐蛐罐的碎片。二头喊了几声嚎起来:“你个傻小子,为了破罐值当的吗!”
  
  这一切,恰好都被坐车经过的木村樱子看在眼里,她连忙下了车跑过去:“他怎么样,快点送医院。”
  
  二头抱起门楼,瞪了木村一眼:“装什么好心,人都死了,还送个屁医院!”木村樱子伸手想试试门楼的呼吸,二头闪过她,对旁边几个小伙子喊道:“还不过来搭把!”喊着又哭起来:“门楼啊门楼,你让我怎么和你妈说啊你个傻门楼。”
  
  几个人抬着门楼离开,围观的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木村樱子。秋风打着卷扫过大街,吹起的黄土掩盖在刺目的鲜血上,血腥味渐渐散去,木村樱子呆立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卡车上,板田问到李昆凡:“李会长,刚才说你有很多蛐蛐罐?”
  
  李昆凡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黄土一边说道:“玩蛐蛐的怎么会没有罐呢……”
  
  “幺唏,那我们去看看吧!”
  
  李昆凡明白了板田的意思,连忙拒绝:“板田队长,今天不大合适吧。改天,改天我一定专门请板田队长指点……”
  
  “不,我们现在就去。”
  
  
  
  陈无忌快走到马粪胡同的时候,正好碰上袁大庆:“陈哥,出事了。门楼今儿让日本人给捅死了。”
  
  陈无忌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听说的,您赶紧跟我看看去吧。”
  
  陈无忌和袁大庆来到门楼家,里面已经哭声一片了。门楼他爸早些年就死了,只剩下他妈靠给人家缝穷过日子。娘俩儿相依为命这些年,门楼的死一下打垮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已经哭死过几次,街坊几个女人一边劝着一边陪着哭。陈无忌看到停在院子里的门楼,鲜血已经凝固了,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黑红色。二头一边揉眼睛一边说了事情的原委,最后说道:“陈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些日本人简直就是畜生,呜呜……”
  
  袁大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是有枪,非嘣了这些狗日的不可!”
  
  陈无忌静静地看了半天,掏出一沓钱给了大庆:“你帮着忙,先把人埋了。”说完走出去,闷头冲到马粪胡同,大力撞开木村樱子的大门冲进去。木村樱子在屋里吓了一跳,连忙出来,看到一脸怒容的陈无忌,心里明白过来,嗫喏着想说什么,陈无忌红着眼睛说道:“你想看看你们日本人是怎么谦和的吗!你想知道你们日本人是怎么亲善的吗!”他越说声音越大:“走,你现在就能看见!”
  
  木村樱子有些胆怯地看着陈无忌:“我,我都看到了,陈先生,我,我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不愿意看到?你看到不看到又怎么样!人都死了,你还能说什么!”
  
  木村深深鞠下躬去,忍不住抽泣起来:“陈先生,真的很抱歉,我,我……”
  
  陈无忌看到木村樱子哭了,声音小了些:“你最好还是不要住在这了,这地方不是你们日本人该在的地方。”说着就要走,木村赶上来说道:“陈先生,这是一些钱,麻烦您转交给死者的家属,我真的很抱歉。”说完又鞠下躬去。
  
  陈无忌看也没看:“你的钱人家是不会要的。”说完走了出去。正好刘妈从一辆洋车下来,看到他就喊道:“哟,真是巧,您正好在。”
  
  陈无忌擦了擦眼睛:“刘妈,您怎么来这儿了?”
  
  “还不是我们大小姐……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您住哪儿,我给您慢慢说。”
  
  
  
  袁大庆家。
  
  刘妈:“那边哭什么呢,出了什么事了?”
  
  陈无忌:“唉,这不就是今天的事,界壁儿一个孩子让日本人给捅死了。”
  
  “我的老天爷,光天化日的,这日本人怎么就这么凶啊。”
  
  陈无忌重重地叹了口气:“国家都快亡了,这些畜生能不凶吗!”
  
  刘妈忍不住红了眼圈,陈无忌说道:“刘妈,您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刘妈擦了擦眼睛说道:“唉,这不我也是担心您跟日本人都蛐蛐儿惹了祸,正好和我们大小姐说起来了,她死活非让我来劝劝你不可。兄弟,听我一句,甭跟日本人斗了,眼前这不是现成的教训嘛,真要是为了斗虫把您给伤着了可怎么得了啊。”
  
  刘妈的话让陈无忌心里一阵温暖,感激地说道:“让您费心了……刘妈,您回去告诉周小姐,我没事。”
  
  “你现在是没事,谁知道以后有事没事。难不成非要像了今天的事才算有事?枪打出头鸟,您何必为了只蛐蛐儿治气呢。”
  
  陈无忌不想驳刘妈的话,诚恳地说道:“刘妈,您的话我记得了。”
  
  刘妈看出陈无忌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道:“自打知道您要和日本人斗虫,我们这些人都跟着揪心呢,周福,吴师傅,更别说还有我们大小姐。您该多琢磨琢磨,斗一时之气他顶不了饭吃啊。您就收敛点您的脾气,退一步海阔天空,留着人在,什么事都好说不是?”
  
  陈无忌沉思着没有说话,刘妈摇摇头叹了口气:“得,话我是带到了,您自己个儿掂对掂对。对了,这是我们大小姐让我给您捎来点钱,您拿着。”
  
  陈无忌连忙说道:“这怎么行,我还欠着你们……”
  
  刘妈打断他的话:“我们小姐说了,那点钱您甭放心上。唉,我看哪,您要是这么倔下去,那钱也甭指望还了。”说完起身要走,陈无忌说道:“刘妈,您的好意我都知道,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对啊,这么多人惦记你呢。你知道这个就好,您给我留句话,我回去也好跟我们小姐禀明喽。”刘妈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陈无忌苦笑不得地摇摇头,拿出一张纸,想了片刻,在上面写下“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一行字,递给刘妈:“您把这个给大小姐,就说我心领了。”
  
  刘妈无奈地收起纸条,侧耳听了听远处的哭声,又叹了口气:“得,我走了,您好好的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4-14 21: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李昆凡家。
  板田随意翻看着书房里的字画古玩,李昆凡不停地用一些普通的东西来吸引板田的注意力。板田虽然是个军人,却一向喜爱中国文物,他很清楚李昆凡的收藏非常有价值,于是说道:“李先生,你的收藏很有水准啊。”
  “哦,不不不,板田队长,这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您见笑了。”
  “李先生太谦虚了。”说着,板田拿起一尊宋代官窑的粉青磁釉四足尊:“这只窑变的四足尊,可不是普通人能收藏来的啊。”
  李昆凡只觉得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来不敢再乱说话。板田把玩着四足尊继续说道:“秋虫协会请我们协助征集参赛宝盆,现在才知道,我们是舍近求远了。哈哈哈。”
  李昆凡听不出板田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解释着:“哪里哪里,李某只是随便玩玩,板田队长笑话了。”
  板田哼了一声站起来:“那么就请李先生以身作则,献出三只宝盆作为对秋虫协会的支持吧。我晚上派人来拿……”
  李昆凡连忙说道:“千万别,板田队长,我这的东西真是拿不出手……”
  “哦?李会长是不肯答应了?”
  “不是我不答应,是我的东西真不行啊……”
  “那好吧。”板田说完,气冲冲带人走了。李昆凡坐立不安地转了半天圈:“不行,我得赶紧把东西藏起来……”
  
  夜深了,李昆凡家门口忽然开来一辆日本军车,下来几个鬼子兵和汉奸,直接踹开李昆凡家大门闯进去。李昆凡正在和老婆一起藏东西,见状连忙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翻译官推开他:“有人说你们这来了个抗日分子,我们特奉皇军的命令来检查。来人哪,挨个搜!”
  李昆凡急忙说道:“兄弟,我是秋虫协会的副会长李昆凡,怎么会窝藏抗日分子……”
  几个人根本不听,早闯开各个房间的门冲了进去,一时间尖叫声响成一片。李昆凡从身上摸出几张钞票对翻译官说道:“兄弟兄弟,今儿的事肯定是一个误会,您高抬贵手,咱们回头再说。”
  翻译官斜眼看着那几张钞票,小声对他说道:“你老小子还真他妈不上路呢,活该!”说完提高声音:“搜仔细点,有问题的统统带走!”
  一阵忙乱后,李昆凡刚藏起来的古玩瓷器终于被搜了出来。翻译官满意地看了看:“好啊,战争时期私藏古玩,分明是想支援抗日分子……都给我搬走!”
  李昆凡一把抓着翻译官哭喊道:“你们不能这样啊,我好歹是给皇军办事的,你们不能说抢就抢啊。”
  翻译官一脚踢开李昆凡:“今天的检查就到这里,咱们走。”
  日本兵和汉奸抬着箱子走出去,李昆凡不过一切地追上来趴在箱子上:“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
  一个头目模样的鬼子问道:“他在说什么?”
  翻译官小声说道:“这个人说这些东西是他的,不能给日本人。”
  “混蛋!”鬼子兵摘下步枪:“不放手我毙了你。”
  李昆凡死活不肯放开箱子:“翻译大爷,求求你给太君说说,我愿意掏钱换回来这些东西。”
  “你肯掏多少钱?”翻译官幸灾乐祸地问道。
  “三百,五百……”李昆凡忍痛伸出一只手掌。
  翻译官狠狠呸了一声:“你当太君是要饭的啊?真他妈不见棺材不落泪!”
  鬼子问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要是我们不放下东西,他就动手打人了。”
  鬼子兵看了看李昆凡的窝囊样,哈哈大笑起来,收起枪从箱子拉起他:“你的,不是对手!”说着,一个大背挎将李昆凡摔在地下。李昆凡疼地大叫起来,挣扎着爬向箱子哭喊着:“你们不能拿走我的东西,我是给日本人办事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鬼子兵哗啦把子弹上了膛:“混蛋,再不让开我开枪了。”
  李昆凡听不懂日语只顾哀求着翻译:“大爷,我真是你们的人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信你们问问王会长,问问高桥先生。对了,这里面有东西就是我给高桥朗先生的,你们难道不怕吗!”
  鬼子兵听出高桥朗三个字:“高桥先生?”
  翻译官生怕完不成板田的任务,连忙说道:“他是说连高桥先生都拿不走这些东西,何况你们这些虾兵蟹将。”
  鬼子兵气地哇哇大叫,一脚踢开李昆凡:“八个,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几个汉奸不由分说把箱子抬上车,李昆凡摇晃着站了起来:“你们这些不讲义气的日本人,我和你们拼了。”话音没落,一声刺耳的枪响划破夜空,李昆凡捂着胸口倒在地下。翻译看到出了人命,不敢再耽误,催促着人们上了车。伸手打开箱子,拿出一只鼻烟壶递给鬼子兵:“这可是值钱的好东西,您看看。”一边趁机拿出几样小东西藏进自己的衣服里。汽车发动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车后,李昆凡的家人哭声一片。
  
  华北政务委员会。
  王揖唐:“这事情也太荒唐了,秋虫协会的副会长竟然被皇军击毙,这让我怎么向同仁交代!”
  高桥朗:“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或许是情报部门搞错了消息,才出了这样的乱子。”
  王揖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这么回事啊……唉,可怜李昆凡也算是我们北平一位才子,竟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这叫什么事……”
  高桥朗呵呵笑起来:“王先生,我相信以您的德高望重,一定会尽快平息此事的……对了,您曾经对‘救灾部长’的意见,我已经面陈最高长官,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王揖唐沉重的表情一下变得兴奋起来:“哟,那我可得好好谢谢您了!”
  “只要您尽心尽力为大东亚的共荣工作,那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那是那是,王某只恨自己不是日本人。其实早在东京振武学校时期,王某就对大日本颇为心仪,如今能为我们的事业鞠躬尽瘁,真是我的荣幸啊。”
  高桥朗不禁为王揖唐的话觉得肉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揖唐也跟着得意地笑起来。
  
  八月十五到了,这本该是个团圆的日子,可北京城除了那些有钱有势的,平常人家再也难得见到节日的气氛。偶尔有孩子挑着兔爷儿跑出来,又被大人很快骂了回去。光秃秃的大街上,也少了月饼和瓜果的香甜。马粪胡同没了张秀才的虚张声势,更是显得寂静,大兴家的几个孩子也因为没了好吃的东西早早睡下来,不见一丝嘻闹的声音。夜幕低沉,无边的夜空只有一盘冷冷的月亮发着惨淡的光芒。
  木村樱子一个人在屋里坐着,桌子上放着一盒广式月饼和一把鸡冠子花。这显然是胖三送来的,木村把这些东西推到一边,拿过一个漆器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样精美的日本点心和米团子。木村看着这些点心,静静地坐了会,起身走出去,来到袁大庆家敲了敲门,小声说道:“请问,陈先生在吗?”
  陈无忌正和袁大庆无言对坐,桌子上放着一个酒壶一只杯子。听到敲门声袁大庆想出去,陈无忌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开门。木村继续在外面敲着:“打扰了,请问陈先生在吗?”
  袁大庆轻轻哼了一声:“这日本娘们儿说话倒是挺好听的……”
  陈无忌轻轻叹了口气,敲门声停了,木村推开虚掩的门探出头来,看到院子里坐着的两个人不禁有些意外,尴尬地站在那里。陈无忌依旧坐着,淡淡地说道:“木村小姐,大晚上的您到别人家干什么来了。”
  木村有些扭捏地说道:“对不起……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日本的‘十五夜’,我做了点饭团,想请陈先生过去一叙……”
  “叙什么?”陈无忌冷冷地问道。
  “我知道您因为今天的事在怪我,我也很难过,所以想和您谈谈。请相信我是真心的,我以我父母的名义起誓。”夜色下,木村樱子略带些局促的脸上都是哀求。陈无忌犹豫着,看了看袁大庆一脸古怪的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张家小院。熟悉的事物让陈无忌颇有些伤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木村低声说道:“陈先生,您请进屋吧。”
  陈无忌从伤感中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还是请您进去吧,请……”木村樱子推开门,陈无忌只好走进去,在一张八仙桌前坐下。木村不再说话,整了整衣服,从小炉子上提下冒着热气紫砂壶放在桌上,打开一个精制的漆盒,把里面的茶具一件件拿出来。她的动作舒缓而沉静,陈无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看着。茶泡好了,木村双手捧起一只精巧的茶杯献给陈无忌:“请用茶。”
  陈无忌被木村的端庄和宁静所感,稳了稳情绪,接过茶杯微微啜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扑鼻,轻浮无比,忍不住点点头。木村微笑着说道:“这是日本茶,虽然不比中国茶,但也是极好的。”
  这句话一下让陈无忌的兴趣消失了,放下茶杯恢复了开始冷淡的样子。木村低头弄着手中的茶匙轻轻说道:“陈先生,我来中国时间还不长,昨天发生的事也非常让我震惊和愤怒,请您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我们的军队会这样对待无辜的中国人,这和我们在中国建立王道乐土的思想是完全相悖的……”
  陈无忌伸手打断她:“还说你们的王道乐土?难道你比我们中国人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是,在我印象里,我们日本人一直是很友善的……”
  “您别这么说……”陈无忌站起来:“你们糟踏了这个词!”
  木村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是的,今天发生的事,真是给日本人丢脸。陈先生,我只想告诉您,我不是那种人,对军队这样滥杀无辜的行为,我一样非常地痛恨。”
  陈无忌哼了一声,木村继续说道:“我们日本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比中国发达。所以,把更多国家联合起来,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大东亚共荣圈,确实是一个好的愿望……”
  “好愿望?!”陈无忌愤怒地说道:“为了让你们这样一个小国家自给自足,跑到我们家门口来杀人放火,这是共荣吗?这是强盗,是土匪!”
  “进步总是要有代价的,战争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不得已?门楼那么老实,怎么让你们不得已了?难道你们抢东西的时候,还要我们双手奉上!木村小姐你还是别说了,或许你不是强盗,可并不能代表你们的军队不是!我们话不投机,还是算了吧。”陈无忌说完,摔手走出房间。木村跟出来,想说什么却没说,慢慢走回屋里,看着桌子上的茶壶陷入了沉思。
  
  八月十六上午,天和茶馆早早地挤满了人。陈掌柜站在柜台里唉声叹气,几个小伙计满脸兴奋,不时伸头看看外面。邓子荣还没到,三德子倒一早就来了,趾高气扬地坐在当间儿,京糕瓜子绿豆糕摆了一桌子,上面放着清一水三只赵子玉的蛐蛐罐。旁边的桌子上,正中摆着斗栅等物,却不见执事的人影。人们自顾偷偷议论着,虽然今天不是什么好局,却因为可以放心大胆的乐呵吸引了不少不耐寂寞的人们。
  九点刚过,一身青衣的陈无忌和袁大庆出现在大门口,有人忍不住起身点头示意,陈无忌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三德子一下不自在起来,没有主人在,他连说话声都大不起来:“我说陈,陈师傅,我们少爷一会就到,让我告诉你一声。”
  陈无忌点点头,今天的比斗对他来说,远不如赢的靠山堂的蛐蛐会有意义,这一次不过是为了还周家,其实就是周蔓汀一个人情而已。众人流露的敬佩之情却让他油然有一种自豪的感觉,轻松地和袁大庆说着什么。忽然人们安静了,邓子荣和周奉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人。邓子荣高傲地看了看陈无忌,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陌生人也坐下来。周奉邦在陈无忌的桌前坐下,咳嗽了一声对邓子荣说道:“既然邓公子来了,咱们就开始吧。”
  人们又议论起来:“怎么下帖子的两家走到一块儿了,陈师傅倒是一个人?”
  “真是,这里说不准有什么猫腻呢。”
  “邓公子旁边那人是谁啊?怎么看都不地道……”
  “少说两句吧您,今天反正是有好戏看了。”
  邓子荣腆着肚子站起来:“今儿这局是咱们自己下的贴子,所以也不用什么执事了。就咱们俩人说了算。”
  此话一出,人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邓子荣指了指旁边的陌生人:“这是我新近请来的把式。”说着斜了一眼陈无忌,“马一飞师傅。”
  人们的议论声忽然大了:“马一飞?这人的名号我可听说过,是一有名的蛐蛐儿油子啊。”
  “我好像也听说过,道行怎么样啊?”
  那个人压低声音说道:“跟混混儿一个样,赢了就上脸,赢不了就耍三青子,剌破头滚钉板都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
  “这叫什么事啊这!”
  此时周奉邦人模狗样地站起来拱了拱手:“马师傅,久仰了。待会儿还请多多关照。”
  马一飞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斗笼前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刺青:“哪儿那么多废话,谁斗虫,上来。”
  众人都把视线转向陈无忌,他不慌不忙地慢慢站起来说道:“对不住,今儿我不斗了。”
  邓子荣一时没听明白:“说什么哪?”
  “今儿这局我不斗了!”
  邓子荣一下瞪起了眼睛,周奉邦抢先说道:“你是我家的把式,斗不斗是我说了算!”
  “周公子,我已经从你们家出来了。”
  “可你前儿答应了我的!”
  “对,我答应你和邓公子斗,可没答应和马师傅斗。”
  周奉邦还没说话,马一飞啪一拍桌子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妈的,你接了贴子敢不斗!”
  陈无忌看了马一飞一眼:“咱们不是一路把式,道不同不想为某,陈某失陪了……”说着就要走,大庆也跟着站了起来。
  马一飞几步跨了过来:“你给我站住!你说不斗就不斗了?你把大爷当傻子玩哪!”
  邓子荣凑热闹似的喊起来:“对,你说说,凭什么说我们跟你不是一路的!”
  陈无忌示意袁大庆把蛐蛐罐放桌上,打开盖子:“周公子,这是您给我的那三头虫儿,您瞧瞧是不是全须全尾的……”
  马一飞一脚踩在凳子上,挡住陈无忌的去路:“你他妈是不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叉了你!”说着,上去就抓陈无忌的脖领子,邓子荣在一边喊道:“打,给我好好收拾他,气死他妈的我了!”
  陈无忌并不惊慌,轻松地拨开那只手。马一飞知道对手不是窝囊废,抓起桌子上的蛐蛐罐就要砸,三德子连忙拦住:“马爷,这可是赵子玉的罐,您换一个,您换一个……”
  马一飞一愣,邓子荣在一边继续喊着:“别听他的,给我砸……”
  话音没落,马一飞已经扔出去一只罐,马上又抓起一只,还没扔,却发现陈无忌已经稳稳接住了那只蛐蛐罐。这时两个巡警冲了进来,举起胶皮棍子指着骚乱的众人:“都给我老实点!”一边走到邓子荣身边:“怎么了邓公子,谁把您给打了?”
  邓子荣一个大嘴巴打在那个巡警的脸上:“你个他妈不长眼的玩意儿,谁挨打了,去,把他给我抓起来,抓到局子里,抓到牢里,抓,抓到哪儿都行!他妈的,气死我了!”
  巡警刚要上去抓陈无忌,一个男人忽然喊道:“都住手!”
  所有人都停下来向门口看去,只有马一飞没有反应,操起一把凳子就要冲过去。胖三几步跨过来过来,一个大嘴巴打在他脸上:“滚蛋,我的话都敢不听!”一边地掏出腰里驳壳枪:“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马一飞这才停下来,不服气地看着胖三:“有本事把枪放下,咱俩单练!我呸!”
  胖三轻蔑地一笑:“就你着鸡崽子似的,大爷我饶你一对!”
  邓子荣连忙走过来:“胖三,你够豪横的,连我都不认识了!”
  胖三微微一笑:“邓大少爷谁敢不认识啊,可我今儿是陪兴亚院的木村小姐来看斗蛐蛐儿的,您多耽待着点。咱们要建设王道乐土,可不能动不动就打架不是。”
  邓子荣看看后面走进来的木村樱子,再不敢废话。木村走到陈无忌面前小声问道:“陈先生,您为什么不斗了?”
  陈无忌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和这个日本女人有什么交情,淡淡地说道:“陈某不喜欢的人自然不愿意和他斗。”
  木村看了看马一飞:“我知道您的意思了。”转身对邓子荣说道:“邓公子,这位陈师傅在八月二十九和我还有斗局,请您多多关照。”
  邓子荣哦了一声,胖三笑着说道:“邓公子,眼看就是二十九了,想输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周奉邦扯了扯邓子荣的衣服小声说道:“老邓,那咱走吧……”
  邓子荣瞪了周奉邦一眼,看了看木村:“得,姓陈的,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给我小心着点。三德子,咱们走!”
  人们闪开路让几个人出去,马一飞指着陈无忌说道:“咱没完!”
  木村本想和陈无忌多说几句话,可人们不友好的注视让她无法张口,深深看了陈无忌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人们松了口气,忽然胖三又走了回来,指着桌上那只赵子玉罐说道:“这是不是上次你赢的罐?”
  陈无忌刚想说话,袁大庆说道:“怎么了,你还想要回去?”
  胖三抓起蛐蛐罐:“对,今儿大爷我不能白替你出头。”说完看了看门外的木村樱子:“要是敢说出去,没你们好果子吃!”一边走了出去:“木村小姐,您等等……”
  陈无忌无奈地摇摇头,袁大庆对他挤了挤眼:“这也算不错。”
  
  兴亚院总部。
  武田熙拿着一只蛐蛐罐把玩好久,对一边恭立的高桥朗说道:“高桥君,这只罐果然不是俗物。如果我没看错,该是大明宣德年间邹大香、邹小秀姐妹的作品。”
  “武田先生果然眼光敏锐,这只罐是卑职为宝盆大会征集来的展品,只可惜珍品依然太少,良莠不齐。”
  “这个不忙,珍品,自然是少见才对。高桥君的工作很出色,我非常满意。”
  “武田先生过奖。卑职承蒙武田先生的栽培,能为天皇陛下搜集中国的民间宝藏尽心尽力深感荣幸。可惜学识浅薄,这只罐只算卑职的学生之礼,有所纰漏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高桥君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为天皇陛下效力的。”
  “是!卑职深感责任深重,宝盆会一事,还会有诸多麻烦,希望武田先生能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高桥君大胆地去作就是。”
  “嗨,卑职一定努力!”
  “嗯,你要注意的是,类似李昆凡的事情万不能再发生。有句话叫兔死狐悲,若行为过激,很容易引起中国人更大的戒心。”
  “卑职明白,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很好,你要尽量在蛐蛐斗季结束前作好工作,所以蛐蛐会一定要搞得更热闹。”
  “嗨,卑职已经联络特别市警察局协助此事,有时候中国人管中国人确实很有效。”
  “我们的大东亚共荣事业确实离不开这些中国人。”武田熙若有所思地说道。
  
  周家。
  周蔓汀:“灵犀,你怎么没有出去?”
  杨灵犀歪着头问道:“我去那儿啊?”
  “不是说今天陈师傅跟邓子荣斗蛐蛐吗,你那么喜欢凑热闹怎么不去看看。”
  杨灵犀哼了一声:“谁稀罕看那个,没劲。”
  “你这丫头真是一会儿一变……”
  “我嫌乱,那人不知好歹,看了堵得慌。”
  “你不是怕邓子荣使坏吗?”
  “他能使什么坏,后面有日本人还等着呢,就算使坏也得和日本人都完了。”
  “哦。”周蔓汀兴趣索然地说道:“不知道今儿斗的怎么样呢。”
  杨灵犀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周蔓汀,叹了口气说道:“输赢又怎么样,赢八百局到最后也得让日本人……”她忽然闭上嘴,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脑子里,重重地坐在床上:“你说说,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倔,恨不得顶死头牛!”
  周蔓汀只觉得心慌意乱,胡乱翻着一本书。杨灵犀偷偷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晚饭的时候,周世昆对家人说道:“告诉你们,明儿是八月十七,我专门请了高桥朗先生吃饭,在正阳楼吃螃蟹。你们都得去,听见没!”
  周奉邦兴奋地问道:“怎么着,爸爸您和日本人联系上了?大闸蟹我可是有日子没吃过了,明天什么时候?”
  周世昆白了儿子一眼,对周蔓汀说道:“明儿你一起去,现在日本人正在搞中日亲善,很愿意和中国人交朋友,你不算小了,也该见见世面,回头连个好人家都许不上。”
  周蔓汀低着头不说话,周世昆对老婆说道:“我这次是和高桥先生商量宝盆大会的事,也请了她的太太,你要学会和日本人打交道,别整天就想着打麻将。”
  
  周蔓汀回到自己屋里坐着发呆,周太太走过来:“蔓汀,发什么呆呢?”
  周蔓汀让母亲坐下:“妈,我爸爸怎么也让我去啊,您知道我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了。又是个日本人,你给我爸爸说说,我不去成吗?”
  周太太叹了口气:“傻孩子,你爸爸为了搭葛日本人花了多大的心思啊,你可别说这些话,小心又挨呲哒。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回头妈给你踅摸一个好人家,这兵荒马乱的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妈,我不嫁人,我宁愿在家呆一辈子。”
  “傻话,你爸爸还不急了。”周太太想起丈夫的嘴脸又叹了口气:“你愿意整天看他的脸子啊。得,别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中午,正阳楼雅间。
  周世昆满脸堆笑地端起酒杯对高桥朗说道:“高桥先生,多亏王揖唐先生的引见,今天才有荣幸请动大驾,这一杯是敬您二位贤伉俪的。”
  “周先生太客气了,您愿意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努力,高桥不胜感激。来,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高桥朗的夫人穿着和服,一直低眉垂首地坐着,周太太热情地招呼她。周蔓汀非常别扭,不看也不说话,只有周奉邦异常兴奋地连说“干杯”。高桥朗喝光酒问道:“周先生的千金很害羞啊,是不是还在上学?”
  周世昆连忙说道:“高桥先生勿怪,小女一向深居闺中,很少出来。若不是高桥先生尊驾,她还不肯呢。”然后对周蔓汀小声说道:“蔓汀,快敬高桥先生酒啊。”
  周蔓汀没动也没说话,周世昆刚要发火,高桥朗笑道:“不要勉强周小姐了,来,我们继续干杯。”
  酒宴进行中,高桥朗说道:“周先生,这次的宝盆大会,最需要的就是您这样仁人志士的支持,我们毕竟是外来人,所以还请周先生不遗余力才好。”
  周世昆支开伙计,亲自给高桥朗倒满酒:“自贵国军队来到中国,周某便一直为日本帝国的风采和神武而倾倒。如今幸得兴亚院武田先生高瞻远瞩,成立秋虫协会,弘扬武士精神,我等才更多领会到大日本帝国的精神。承蒙高桥先生错爱,周某才有了为天皇他老人家效力的机会,自然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高桥朗答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低头不语的周蔓汀。周太太咳嗽了一声说道:“高桥太太,您请用点蟹黄羹吧,一点都不腥气。”
  高桥夫人站起来鞠了一躬,用日语说了声“谢谢”,坐下后却并没动筷子。高桥朗笑道:“周太太,您不要客气。来,我们再干一杯。周小姐,您也一起来吧。”
  周蔓汀没动,只是欠了欠身子,周奉邦一直没人搭理,一脸的不高兴,却又舍不得离开。
  高桥朗越喝越多,周世昆不停地斟酒恭维,周世邦干脆不再说话,专心用木槌对付大闸蟹的钳子。周蔓汀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吃菜。刘妈在一边看着心疼,趁到茶的时候碰碰她:“大小姐,您也吃点东西,这都坐了一晚上了。”周蔓汀笑了笑:“您甭着急,我不饿。”这时满脸酒气的高桥朗端起酒杯说道:“周公子,我们喝一杯。”
  周奉邦手忙脚乱地端起杯子,高桥朗又说道:“蔓汀小姐,你也一起来吧。”
  周世昆瞪了一眼女儿,说道:“快点啊,你这个丫头,高桥先生那么看得起你……”
  周蔓汀站起来,刚要说话,身子忽然一晃,刘妈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
  高桥朗尴尬地看着:“蔓汀小姐是不是不舒服啊?”
  周世昆低声骂道:“没出息的玩意儿,就知道给我丢脸!”一边对高桥朗说道:“您甭管她,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来,咱们喝酒……”
  周太太扶着女儿坐下问道:“蔓汀,怎么了,是不是屋里太憋闷了,要不出去透透气吧。”
  周蔓汀嗯了一声,刘妈搀着她走出去,周世昆连忙说道:“高桥先生请不要介意,小女一向体弱……”
  高桥朗摆摆手:“令爱亭亭玉立,丽质天成本不该入此市井酒肆的,自然是耐不了这样的俗气了。高桥颇为欣赏这种出尘的独特气质,周先生真是有福气啊……”
  周世昆急忙谦虚道:“哪里哪里。”看看高桥夫人,依然只是正襟危坐,不见一点反应,不禁有些觉得意外,还想说什么,高桥朗又说道:“周先生,今天就到这里吧……”
  周世昆还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连忙说道:“不忙吧,高桥先生,难得把酒言欢,周某还有很多话想请教高桥先生呢。”
  “今天酒已尽兴,还是改日吧。”高桥朗站起来,他妻子连忙拿过大衣和帽子穿戴好,挽着他的胳膊向外走去。周世昆几个人没想到高桥朗会说走就走,仓促间只好送出去。
  门外的走廊,周蔓汀正坐着休息,看见人们出来连忙躲在一边,高桥朗想说话只好打住,悻悻地下楼,一边对跟上来的周世昆说道:“周先生,宝盆大会的事还请你多多支持……”
  周世昆忍不住大喜说道:“嗨!周某一定不负众望。高桥先生,我给您叫辆车去……”
  高桥朗摆摆手:“不用送了,再会。”又看了看周蔓汀,出门离去。
  第九章  
  袁大庆家。
  大庆:“陈哥您这是臊我哪!我不要您的钱,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巴不得您跟我家住呢,您不嫌脏就不错了。”
  陈无忌:“眼看着天凉了,家里也得买点碳啊什么的。这个冬天不好过,我不能就这么白住着。”
  “陈哥,我知道你手里也不宽松,您就安心地住着吧。我还有钱,上次几个局还剩了不少呢。您要再这样,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陈无忌叹口气把钱收回去,袁大庆说道:“说真的陈哥,离日本人的局还有十天半个月呢,姓邓的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敢怎么着您,这阵子葫芦叫罐伍的正热呢……您又有这个手艺……咱不能为了那帮王八蛋不吃饭了不是!”
  陈无忌看了看自己满是刀痕的手指点点头,袁大庆高兴了:“您要是不愿意打头碰脸的,刻好了给我,我保证给您卖个好价来!”
  
发表于 2006-4-15 13: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号!
 楼主| 发表于 2006-4-16 20: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午,陈无忌回到大庆家,脸一直都阴沉着,大庆怎么问都问不出所以然。他从没见过陈无忌如此模样,心里也发了慌。忽然听到胡同里有人喧哗,一阵恶臭飘过来。大庆出门一看,一群人正围着一架粪车嚷嚷着。
  大兴老婆:“没你们这样的,好好的往我们胡同拉什么大粪。这不是成心恶心人呢吗。”
  车把式:“这我可管不着,有人给了钱让我拉的。你们要不告诉我陈无忌在哪儿,我给你们一人家卸一车大粪,嘿,还都他妈是新鲜的。”
  大兴老婆:“我们招你惹你了,告诉你界壁儿可就是巡警阁子……”
  “是宪兵队我也不怕!”
  那三林这时走过来,分开众人:“我说这位师傅,现在什么都讲究个新秩序,你这算耍流氓懂不懂!”
  “喝,来了个讲理的。我告你甭给我废话,都给我闪开,信不信我把大粪泼你身上。”说着抓起粪勺子就要泼,吓地那三林赶紧躲在一边。袁大庆走过去:“我说,你也忒不讲理了吧。是不是给点钱让你进去洗个澡你也干!”
  车把式斜了一眼大庆:“嘿,那得看给多少了。”说着变了脸:“都给我滚,别他妈废话。”
  袁大庆怒火上来,就想上去开打,陈无忌走了过来:“车把式,是不是一个姓马的让你来的?”
  车把式看着陈无忌,忍不住点点头:“还是你小子上路,对,就是马师傅让我来的,你别就是那个叫陈无忌的吧?听着,马师傅说了,今儿就让我找你。得,这车好东西就卸这儿了!”说着就要卸车,陈无忌挡住他:“车把式,姓马的到底想怎么着?”
  “甭问我,我只管办事……”
  陈无忌知道马一飞的想法和邓子荣一样,不过是想挤兑的自己无处存身而已。于是对车把式说道:“您也甭麻烦了,我今儿就走,你们要有本事就找我吧。”说着走进院子,不一会背着个包袱走出来,大庆刚想说话,陈无忌摆摆手,对车把式说:“不过下次你们别使这么臭的办法了,离老远就知道是你们这些人来了。”说着昂首走去,车把式一时不知道怎么做,只好赶着粪车出了胡同,马一飞这时从一个角落走出来,看着远去的陈无忌呸了一口:“我就不信弄不住你!”车把式问道:“马哥,咱们怎么办?”
  “先跟着他!办法咱有得是,就看怎么使了。”
  陈无忌在路上慢慢走着,他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可根本没往心里去,刘妈的一番话早让他的心思乱了。他没想到周世昆会无耻到这个程度,心甘情愿地把女儿送给日本人做妾。周蔓汀绝决的神情让他很担心,这个女孩渐渐流露出的倔犟和毅然让他敬佩,却又担心会由此做了傻事。
  陈无忌走到前门,在一条叫四头的胡同口站下。胡同里第一家院门上斜插着一支膏药旗,门口还有一个汉奸模样的人在转悠。这是一个日本人租住的院子,陈无忌心里有了主意,进去一打听,有个方姓人家想出租一间房子,一个月五块钱。陈无忌没多说就答应了下来。一号那家日本人派看门的过来问了几句,房东照实说了,并没什么麻烦。想着居然要靠日本人才能清静,陈无忌深深叹了口气。
  马一飞远远地看着陈无忌走进小院,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陈无忌在屋里发了会呆,再没心情调理蛐蛐儿,带了几个钱上街转转。不知不觉走到周家附近,在一个油茶摊子上坐下,要了碗油茶却又不想喝。总想着周蔓汀会突然出来,不禁自言自语道:“出来了说什么呢,你一个蛐蛐把式能干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路边胡同里忽然传来嘈杂声。陈无忌抬眼去看,一个半大孩子正被几个小伙子按在地上打一边喊着:“你们太欺负人了,斗不过虫儿还打人……”
  一个歪戴着帽子叼根烟卷的小子一边踢那孩子一边骂道:“偷了我的虫儿还敢说是自己的,我他妈弄死你算了!”
  几个人轮番殴打那个孩子,哭叫声渐渐小了,陈无忌刚想过去,油茶摊老板小声说道:“这位爷,您可别惹这个麻烦,这帮人是这一带有名的小混混儿,专门碰瓷儿混饭吃……”
  陈无忌说道:“那也不能眼看着打死人哪。”说着付了钱,穿过马路。打人的人看到来了生人都住了手,陈无忌扶起那个孩子说道:“一个小孩子犯得着往死里打吗。有什么事说说不就完了。”
  歪戴帽的小子说道:“嚯,磕瓜子磕出个臭虫,你算哪根葱,敢管老子的闲事。”
  “我就是个过路的,看不惯你们这么欺负人!”
  “嚯,如今还有你这样的闲人哪。”歪帽子推了陈无忌一把:“你不认识我棍子是不是?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花了!”
  “快走吧。”陈无忌推了孩子一把,转头对棍子说道:“不就是斗个虫儿吗,又不是赢房子赢地的。我这有几块钱,替那孩子请老几位喝碗茶算了。”
  “哟,看不出你还真肯出血……”棍子一把抓过钱:“听你的意思也会玩虫儿?这么着,你要想替人出头,就跟我们斗一局,赢了就算万事,要是输了,可别怪大爷我不客气。是不是爷们儿们!”
  几个流氓随声附和,陈无忌退后一步说道:“对不住各位,钱已经给了。斗虫儿就算了,咱们回见。”
  “你说走就走啊!你知道那小子欠了老子多少钱吗!”说着,棍子对旁边一个流氓说道:“杵子去,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
  杵子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陈无忌气上心头:“钱你们已然收下了,就不该再为难那个孩子!”
  “又不是我们要的,是你乐意给的,活该!”棍子得意地笑着:“你不是仗义吗,今儿我当着你的面废了他,我看你能怎么着!”
  陈无忌还想说,杵子已经薅着那个孩子回来了:“这小子抓回来了。”
  棍子歪头看着陈无忌,忽然一个大嘴巴打在那孩子脸上。陈无忌刚要动,被几个人逼住。棍子冷笑着说道:“看不惯是吧,跟大爷斗一局,大爷就放了他。”
  “我不会斗虫儿!”
  棍子忽然一把抓住陈无忌的左手,从袖筒里抽出几根芡草:“糊弄谁呢,老子眼里可不揉沙子。”
  陈无忌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撞开棍子,扯过孩子:“快点跑,去叫巡警……”那孩子似乎吓傻了,动也不敢动。棍子逼过来骂道:“好啊,明摆着跟爷们儿过不去,给我打!”几个人围上来对陈无忌拳打脚踢,他慌忙抵挡,却还是被打倒在地。油茶摊老板在一边见了,偷偷叫来巡警,哨子声一响,几个流氓撒腿就跑。陈无忌从地上爬起来,巡警问道:“这位先生你没事吧,怎么招惹上这些人了?”
  陈无忌擦擦嘴角的血:“我没事,您甭管了。”
  巡警不放心地看看他:“您的伤可不轻,那边有个王大夫您去看看吧。”
  陈无忌摆摆手,看了看那个孩子已经没了踪影才放了心:“我真没事,您费心了。”说着就要走,腿一软却差点摔到,忽然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他:“陈大哥,你怎么了!”。
  陈无忌抬头一看,竟然是周蔓汀。巡警认识她:“原来是周小姐的朋友,您赶紧给看看吧。”
  周蔓汀嗯了一声,扶着陈无忌在一个门墩上坐下:“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没事吧?让我看看……”
  陈无忌看到她,心里一下放了心,伤也不觉得怎么疼了:“我真没事,都是皮外伤……”
  周蔓汀看了看围观的人:“别在这儿了,我扶你回去,你,你住哪儿?”
  陈无忌指了指前面:“就四头胡同。”周蔓汀搀起他,再没了羞涩和胆怯的样子:“先回去,我再去给你找个大夫。”
  
  陈无忌静静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淤青,神色却透着轻松。周蔓汀送走大夫回来,拎起暖壶发现没开水,拿了个碗出去,不一会端着一碗热水回来说道:“先喝点水,再把药吃了。”看到桌上擦过血的毛巾,拿起来在泡脸盆里。陈无忌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放那儿吧,回头我洗……我没事……”
  周蔓汀根本不会洗衣服,只是照着刘妈的样子搓了几下,看看血渍一点没下去,继续赌气似地搓着:“还说没事……我在家都听见打人的声音了……”说到后来声音已带了哭腔。
  陈无忌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吃力地坐下来:“真的,我皮糙肉厚,打几下没事。”
  周蔓汀抹了抹眼泪,转身端起水和药:“快点吃了吧,医生说散了淤血就好了。”
  陈无忌几口吞下药,周蔓汀放好碗,不知道做些什么,又想起什么时候忽然问道:“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住了?是不是邓子荣又找你麻烦了?”
  陈无忌苦笑着摇摇头:“邓子荣倒是没找我……”
  “那谁找你了?是那个日本人?”
  陈无忌不想周蔓汀担心:“都不是,是我自己想清静点……”
  周蔓汀嗯了一声:“那你清静吧,我走了。”说着就要出门,陈无忌连忙站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再坐会儿吧……”
  周蔓汀站住,想了想,回身随手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陈无忌支吾着说道:“我,我今儿还琢磨着能见着你呢,没成想真见着了。”
  “你怎么知道能见着我?”
  “这儿离你家不是近吗?打听了你说的事,我,我就不放心……”
  “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别费心。”
  “唉,我就是这么一说……”虽然如此说,陈无忌还是小心地看着周蔓汀的神色,她低头坐在一边,看不到表情,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费不着这个心……”
  周蔓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是我不值得您费心,我爸爸那样,有什么好说的……”
  陈无忌连忙说道:“你爸和你又不是一个人。我在你家多亏了你照应,刘妈说你是个好姑娘……我,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是啊,是你吩咐厨房专给我做饭,吴师傅都说过。”
  “吴胖子就爱瞎说,你也听。”
  陈无忌极喜欢周蔓汀这样恬淡轻松的模样,咧嘴一笑,扯动了伤口,忍不住唉哟了一声,周蔓汀连忙说道:“是不是又疼了?要不你躺下歇会吧。这些混混儿可真下得了手!”
  “没事,这样说说话挺好……周小姐,你倒是该早点回去,省得家里惦记着。”
  “家里没人有人还不是一样。”周蔓汀带着气似的说道:“你,你别叫我什么小姐了,怪别扭的。”
  “那叫你什么?”陈无忌忽然觉得自己这话里有些轻薄的意思,连忙正色说道:“我是个把式,可不敢乱来。”
  周蔓汀轻轻叹了一声:“唉,要都是你这样的把式就好了。这人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把式不把式的,又差到哪儿去了。”
  陈无忌看着眼这位美丽可爱的姑娘,心跳也快起来,低头掩饰着去喝水,却发现碗空了。周蔓汀扑哧笑了出来:“瞧瞧你,连壶水也不知道烧,难不成和我一样没用,还要人伺候吗。”
  陈无忌没还嘴,只觉得这个时刻如此美妙。所有伤痛和郁闷一扫而光,看着周蔓汀笨拙的样子,甜蜜的感觉慢慢包围了他。
  
  周家胡同。
  杨灵犀站在周家门口:“什么?周姐姐又出去了?可真怪了去了,怎么越乱她倒越胆大了。”
  周福说道:“今儿老爷刚出门小姐就出去了,还不让刘妈跟着……要不,您进来等会?”
  “不了。”杨灵犀看了看外面的大路:“我外面转一圈,说不定能看见周姐姐。”说着走出胡同,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周蔓汀从一个胡同出来。杨灵犀刚要喊,又闭上嘴,偷偷跟着周蔓汀回到家,冷不防跳出来。周蔓汀吓了一跳:“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哟,您不是胆挺大的嘛,还怕我?”杨灵犀歪着头说道:“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我,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前面转了转。”周蔓汀不敢看杨灵犀。
  杨灵犀轻轻哼了一声,跟着周蔓汀进了屋:“前几天听说你们这抓人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周蔓汀犹豫着:“知道。”
  “那你还敢出去,那些人可凶着呢……”
  “有什么不敢的。”周蔓汀决定还是告诉杨灵犀实情:“那天被抓的就有我。”
  “啊!?有这事?”杨灵犀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蔓汀:“你可别拿这个逗闷子,别吓唬我。”
  “我吓唬你干什么,是真的,把我们一车人拉到西直门外去了……”周蔓汀简单地把事说了一遍,却没说遇见陈无忌。吓得杨灵犀捂着胸口乍舌不已:“天老爷,我怎么瞅你没事人似的。你不碍得吧?”
  “我没事,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是个死。”
  “哎哟我的大小姐,这话可不是您该说的。”杨灵犀半认真半调侃地说道:“大姑娘家家的。”
  周蔓汀微微一笑,忽然想起父亲的话,脸色一下又阴沉下来。杨灵犀连忙问道:“周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周蔓汀叹了口气:“没什么事……”
  “你别骗我,我还看不出来。你快点说啊,知道我藏不住事,就别瞒着我了,省得我着急。”
  周蔓汀看着窗外慢慢说道:“我爸爸要把我许给日本人。”
  杨灵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什么?许给日本人?!”
  周蔓汀点点头。
  “这,这,这不是胡闹吗!”杨灵犀小脸变得煞白:“你爸爸也忒糊涂了吧,这是人办的事吗。”她意识到自己说话太难听,闭上嘴气愤不已。看到周蔓汀低头不语,又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啊,可急死我了!”
  “能怎么办。”
  “那你就甘心跟了日本人……”
  “不!”周蔓汀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就赶紧想辙啊……慢着,你别不是早有了主意吧,姐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听见没?”
  周蔓汀苦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主意,我爸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得有办法啊,不干,怎么不干,你横是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那你说怎么办?”周蔓汀看着杨灵犀。她不停地在屋里转圈:“我,我有什么办法。你爸一心想着全是挣钱当官,他这是拿你当敲门砖呢。”杨灵犀忍不住骂了句粗话,“这算什么当爹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让他摆弄!”
  “那你说,我偷偷跑了行不行?”周蔓汀试探地问道。
  “啊?我想想,你跑哪儿去?对了,你爸没找人看着你?”
  “刘妈说让我别闹,先稳住我爸爸再说,省得到时候被看死了。”
  “嘿,你还叫他爸爸呢……你真想跑?可你跑出去吃什么,这正经在家的还没粮少面的呢,你出去靠谁养活?”
  “我自己养活自己!”周蔓汀忽然有了信心:“我会刺绣,大不了给人缝穷去!”
  “新鲜,那活是你能干的嘛,说的轻巧。打头碰脸的,两天就把你挤兑回来了。”
  “只要我出去,死也不回来了。”
  “哎哟,我可是没辙了……”杨灵犀毕竟年幼,这时候毫无主意可想。周蔓汀心里却渐渐踏实下来,反正自己宁死不肯跟了日本人,剩下的无非是跑还是死。她不怕死,可想到陈无忌,心里忽然就没了勇气。渐渐是接近让她越来越喜爱这个忠厚倔犟的蛐蛐把式,而他对自己也满是关怀。似有若无的情意让周蔓汀柔肠百转,一时也没了主意。杨灵犀忽然说道:“要不,要不你上我们家住着去。估摸着你爸爸他不敢上我们家找事去。”
  周蔓汀摇摇头:“我总不能在你家住一辈子。”
  “那怕什么,咱俩都不嫁人,做一辈子姐妹。哼。”
  周蔓汀搂着杨灵犀:“傻丫头,姐姐命不好,可不能连累你。我想好了,要是我爸真往死里逼我,我就离开这个家,哪怕要饭!”
  杨灵犀终于哭了出来:“苦命的姐姐,你怎么摊上这么一老子啊,这不活活把人逼死吗!”
  “傻丫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事你可别告诉别人,到时候还指望你帮着我呢。”
  “嗯,你放心,有我在呢,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大不了咱们一起跑,反正我在家也呆够了……”杨灵犀擦擦眼泪,孩子气地说道。周蔓汀把她搂在怀里,想着陈无忌对自己的关心,信心忽然大了很多,甚至对以后有了一点微妙的向往-可陈无忌会收留自己吗?
  
 楼主| 发表于 2006-4-18 20: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几天就是八月二十九了,木村樱子却有些心神不宁起来。自从天和茶馆分开,她再没见过陈无忌。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年轻的中国人似乎总是一副和人斗气的样子。木村看着桌上的几只蛐蛐罐,不禁有些走神,胖三在一边殷勤地说道:“樱子,这虫儿可是我找最好的把式要来的,上场就能斗,一准儿能赢。”
  木村客气地说道:“成先生,还是请叫我木村吧。这只蛐蛐多少钱?”
  “嗐,咱们要的玩意儿谁敢要钱呐,就这好多把式都巴不得献出自己的虫儿呢。”胖三得意地说道。
  “这样不好,成先生,这是五十块钱,你给了人家吧。”
  “不用不用,你们日本人说了话,没人敢炸刺……”
  “不,成先生,请你一定把钱给了人家,否则请把蛐蛐拿回去。”
  “这话怎么说的……”
  木村把一叠钞票放在桌子上:“请您一定收下。我还有事,就不留您了。”
  胖三扫兴地拿起钞票,还想说话,木村已经走进里屋,他只好无趣地走出院子。
  第十章
  宣武门外烤肉宛。
  伙计:“掌柜的,我瞅着那帮人可不像善茬,您不过去瞧瞧去?”
  宛老大:“哪儿那么多废话,咱们烤肉宛这些年的卖买,皇帝老子都见过,这些人算什么。好好去支应去。”
  伙计答应一声走了,宛老大低声嘟囔着:“这卖买开不开的还有什么意思,哼,管你是谁呢。”
  东边的烤肉支子前,三德子,马一飞和几个青皮正踩着长凳边吃边喝。
  三德子:“马师傅,这点钱您先收着。我们少爷的意思就是让您斗垮了他,甭管使什么招,只管让他服输就成,嘿,当着人越多越好,就是杀杀他的心气儿。您打他十顿也没用,明白吗?”
  马一飞抓起钞票递给身边的人,喝了一口酒说道:“事是你们的,怎么干是我们的。邓子荣是为了出气,我们也是为了出气。姓陈的不肯和我斗虫儿,可就是臊了我们这些人了。如今就算你们不出头,我们也给他没完。是不是哥几个?”
  旁边几个人齐声答应着,三德子有点慌:“您要这么说,要真闹出大事,可就和我们少爷没关系了。”
  马一飞哈哈大笑起来:“瞧你丫那点起子……怎么碴?闹出乱子你们想摔手不认?哪儿有这故事啊。”说完几个青皮都哄笑起来。
  “我们是请您斗虫儿的,又不是请您杀人的?”三德子有点慌张。
  “你少跟我掰扯这个,要不是为了你们少爷,哪儿轮到他姓陈的认识我!”
  “那不成。咱一码是一码。我们掏钱您玩虫儿,别的都不沾边儿。”三德子站起来说道。
  “嚯,你还别跟我梗脖子,我告诉你,今儿就是你们少爷在这儿我也是这话。警察局长怎么了?别看大事是日本人,这街面儿上的事,还是我们说了算!”马一飞把一杯酒到进烤炉,火苗子一下窜上来,吓了三德子一跳:“你要是不服气,今儿我让你出不了门你信不信!”
  说着,几个青皮纷纷站起来瞪着三德子,他连忙摆摆手:“我信我信……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行不行。”
  “慢慢说好啊。回去告诉你们少爷,这事到现在是咱们两家的,谁也甭想跑!”
  三德子只好说道:“那成,回头我把话给我们少爷说了,来,咱们再喝点。”
  
  邓家。
  邓子荣:“这帮孙子敢这么说话?”
  “是啊,还有更难听的呢,我就没法说了。”三德子跟在邓子荣屁股后面说道:“这些人青皮可真他妈不讲义气,跟咱们也耍起混来了。少爷,不行咱找老爷想想辙,把他们全办了完事。”
  “你知道个屁!”邓子荣骂道:“这些混混儿没家没业的,你能怎么着,过去又不是没办过他们,现在不还是出来了。”
  “那就找日本人啊,少爷,就说他们是抗日分子,一准儿能成。”
  “呸,日本人是你干爹啊,你让抓人就抓人?抓了马一飞,再他妈来个牛一飞,你怎么着?”
  “那咱堂堂警察局长家,就干吃了这个瘪……”三德子小声说道。
  “要不是你小子没脑子呢。这些人不就是会玩命吗,让他闹去,出了人命才好呢,到时候不用咱们说话,就有人收拾他们了。反正钱我是一分也不多给。想敲我的竹杠,老喽!”
  三德子点点头:“您的意思,只管让他们折腾,咱来了不认帐?”
  “你傻呀,谁认识他马一飞是谁。我凭什么认这个帐!”
  “可咱不是怕他找麻烦吗?”三德子一脸糊涂地说道。
  “嘿,我说这老半天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们现在是跟姓陈的斗气,可不是和我邓子荣。我怕什么我!行了,我得出门,你赶紧叫车去。”
  三德子还是不明白邓子荣什么意思,只好闷着头走了。
  
  盛德商号。
  周世昆:“有德老弟,你是商界德高望重的人物,这次说什么也得帮衬兄弟一把。”
  杨有德矜持地说道:“杨某现在自顾还不暇呢,实在不敢多说什么。”
  “嗐,我的会长任命眼看就能下来。到时候请你顾问一下不就全齐了。”
  杨有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秋虫协会有金五爷顾问着,我可不能撬这个行市。”
  “嗐,这么大一协会,怎么不得三五个顾问啊。我知道以老弟这个身份不在乎什么顾问不顾问的,可这事实在不是我一个人能弄起来的,腾达老兄哪里自是没话说,再加上你,罗耀先他们再没蹶子尥了。这协会不都是咱的了?”周世昆一脸真诚地看着杨有德。
  “嗯,说得不错。可秋虫协会怕没那么简单吧。光眼前这个宝盆大会就够张罗的了。”
  “谁说不是呢。”周世昆俨然已经成了会长一般皱着眉头说道:“虽说高桥先生青眼有加,可我实在是个外行。这腰里硬,也不如朋友多是不是。老弟你就别推辞啦……”
  杨有德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半天说道:“唉,我本来一向和昆凡兄交情甚好,可惜他却遭此横祸……无奈,不帮老兄,怕是在昆凡兄灵前也不好说话……”
  “对啊,我对蛐蛐罐这些玩意儿又不在行。这不,前儿在我们家姑娘屋里就看着一对罐,嘿,愣看不出好坏来……”
  “满头可是有些日子不见了。我们灵犀见天儿往你们家跑,咱哥俩儿倒是难得见着……你刚说见着一对罐,是什么样的?”
  “我也没看清啊,我们家姑娘跟宝贝似的,说什么都不让我碰,唉,女大不由爷喽……”
  “什么色的?”
  “黄不啦叽的,上面还刻了点子稀奇古怪的字。。”
  杨有德心里一震,故作不在意地说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蔓汀又不好这个东西,打哪儿来的呢?”
  “我还真不知道……”
  杨有德低头想了想:“嗐,反正是自己家的东西,留着总没错。拿出来好歹能蒙一阵子……对了,我听说前阵子老兄请了个蛐蛐把,怎么着,踅摸着好虫了吗?”
  “别提了,那小子早让我赶走了,有事没事净给我惹麻烦……”
  “哦,是这么回事……”杨有德若有所思地说道。周世昆着急地问道:“老弟,咱们说的事你到底什么注意啊?”
  杨有德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既然老兄开了口……这样吧,你有后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小弟虽然不才,对古玩字画还略有些研究,就权当替老兄掌掌眼把把关了。顾问不顾问的,咱就不提了行吗?”
  “行,只要有老弟帮忙,我这就算感激不尽了。”
  “哪里哪里,咱们世交多年,不说这个话。得,我还得忙,回头定要去府上拜访,也看望看望嫂子……”
  “老弟太客气了,我随时恭候大驾……”
  周世昆出来,杨有德送他上车回去。周世昆得意地嘟囔着:“我不当会长也不知道拜访,这会儿倒知道殷勤了。哼,你们都给我等着吧。”
  杨有德回到屋里拿起电话,接线员说道:“杨先生,您要哪里?”
  杨有德犹豫着说道:“给我要……算了,我一会再打。”说着把电话放下,沉思起来。
  
  周蔓汀闺房。
  看到周世昆进来,周蔓汀连忙站在一边,十分紧张地等着他说话。周世昆柔声说道:“蔓汀,上次我在你这儿看见的那对蛐蛐罐呢,我看看。放心,我不要,就是看看……”
  周蔓汀戒备地说道:“那罐不是我的,早还给人家了……”周蔓汀第一次撒谎,有些惊慌地补充道:“刚还的。”
  “还给谁了?”周世昆不信任地说道:“你又不喜欢这东西,无缘无故地拿个蛐蛐罐干什么?”
  “我,我是帮人家拿两天……人家要我就……”周蔓汀根本不会撒谎,越说越心慌。
  周世昆哼了一声:“别告诉我是姓陈的那小子!咱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不许你和这些人搭葛!”
  周蔓汀连忙说道:“不是他不是他,我,我是给灵犀妹妹拿着的……”
  “哦?这可有意思了,回头我得问问去。”
  周蔓汀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双秀美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周世昆站起身说道:“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还得好好想想。你也老大不小了,究竟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也该明白。我的前程说不定还真得靠你呢,你要是给我出妖蛾子可别怪我这当爹的!”说着走出房间,刘妈迎面走过来,低头让他过去,小跑着进了屋,对周蔓汀说道:“老爷是不是又逼你来着?”
  “没有。”周蔓汀无力地说道。
  “唉,你说说,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当爹的……”刘妈嘟囔着,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周蔓汀:“那你到底想好怎么办了吗?”
  周蔓汀接过茶杯放在一边:“没什么好想的,我死也不肯答应他们。”说着还是哭了出来。
  刘妈一惊,坐到周蔓汀身边,爱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这么好一闺女,他们愣是不亲……”
  周蔓汀也委屈起来,嘤嘤地哭着:“刘妈,就你一个人疼我,你带我走吧……”
  刘妈出神地看着可怜的姑娘,忽然一咬牙:“对,他们不要你,我要。我一个没儿没女的老妈子怕什么!蔓汀,只要你不怕吃苦,我也豁出去了……我不能眼看着你让他们这么糟践!”
  周蔓汀离开刘妈,抓着她粗糙的双手说道:“我不怕吃苦,我什么都不怕。我跟您学种地,学干活……就是饿死我也认了!”
  “傻孩子,我可舍不得让你饿死。”刘妈忽然又犹豫起来:“你放心,但凡是有点辙,我就不能让你受委屈!”
  “您甭叫我什么大小姐了,就叫我蔓汀吧。刘妈,这个家就您最和我贴心了,您可得疼我。”周蔓汀把头贴着刘妈怀里,忍不住抽泣起来。
  
  陈无忌孤单地躺在床上,手里是一方手帕,是那天周蔓汀为他擦血留下的,上面还带着几点血渍,和一丝似有若无的香味。外面的夜色越来越重,偶尔的犬吠让清冷的秋夜越发萧索。一种陌生的感觉漫了上来,那是自少年时代便跟着他的寂寞和孤独,在此之前却从未让他心动过。今天是为什么呢?陈无忌有些失神的想着,原来周蔓汀的影子早就印在他脑子里了。原来自己能在周家那个地方住了这些日子,全是因为这个影子:她在门前闪过的衣角,低头说话时嘴角的羞怯,躲在自己身后时的安然都让人无法忘记。陈无忌把手帕叠起来夹在指间看着,不知不觉地有微笑浮现在嘴角,猛然又清醒了似的坐起来,放下手帕,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满面的柔情寂寥又变成波澜不惊的样子。
  胡同深处,两个人影鬼魅般摸到陈无忌门前,划开门闩溜到房门外,打开一个油桶放倒在地,一股浓列煤油味飘散开来。一个人影把一块布头点着扔了上去,火苗飞快地吞噬了门槛,门扇,终于在秋风里越烧越大,发出猎猎的声音。
  陈无忌被烈烈作响的风声惊醒,推开门,火焰已经挡住了大门。他飞快地把几个蛐蛐罐放进包袱,推开窗户跳了出去。火灾惊醒了左右邻居,纷纷提水来救。没多久,大火渐渐熄灭。看着地上被烧的漆黑的油桶,陈无忌完全明白过来。
  
  
 楼主| 发表于 2006-4-19 21: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一大早,陈无忌送走了巡警和警察局来询问的人,挨个给街坊道了谢,出去请了个木匠来修补门扇。木匠干着活,陈无忌从邻居家借了茶碗出来,远远地看见周蔓汀苗条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口,正小心地往里看着。陈无忌连忙迎过去去,周蔓汀扭捏着说道:“我,我昨晚一宿没睡好,总是心惊肉跳的,就,就过来瞧瞧……”
  陈无忌看了看身后,苦笑道:“没事,让您惦记了。”
  周蔓汀还要问,一个昨晚救过火的汉子走过来说道:“陈师傅,昨晚儿可够玄的,幸亏您睡觉轻,要换了我,敢许就给闷里边了,呵呵。”
  陈无忌连忙说道:“春哥,您辛苦了。”
  “嗐,街里街坊有什么辛苦的……回头有事就言语声儿啊……回见吧您哪。”
  春哥走了,周蔓汀睁大眼睛看着陈无忌,他只好说了实话:“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走了水了……”
  周蔓汀一惊:“我就知道得出事……”
  陈无忌刚要说话,木匠从院里出来喊了一声:“陈师傅,您看看这门框成不成。”
  陈无忌看看周蔓汀:“你要不怕脏,就看看去……”
  周蔓汀跟着陈无忌走进小院,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烧得这么厉害,这是恨不得要人命呢!”
  陈无忌故意轻松地笑了笑:“都是些小混混的把戏,煤油都舍不得多打二两,烧了门就烧不了窗,烧了窗就烧不了梁,呵呵”
  陈无忌轻松的语气并没让周蔓汀放松,木匠却笑了:“瞧您苏惠哦的轻松,这秋天是最怕夜火的,您还能说小……”说着摇摇头。
  陈无忌笑着摆摆手,周蔓汀透过破窗子向里看了看:“没烧坏什么吧?”
  陈无忌指了指角落砖堆上的那个包袱:“就几个罐和几头虫,没什么了。”
  周蔓汀放了点心,看着那个泛着白的蓝布包袱,一阵酸楚突然涌了上来。这个小包袱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吧,若不是蛐蛐儿,这世上似乎就没有再和他亲近的生灵了。陈无忌静静地看着木匠干活,分明感觉到周蔓汀的注视,在微冷的晨风里温暖着自己的后背。
  木匠用横口斧劈下门框焦糊的地方,一边唠叨着:“这把火压根儿就没烧进去,瞧瞧,下面就是新茬,刨完了一刷漆就得。”
  陈无忌笑笑没说话,木匠又说道:“得,您二位甭陪着我了,这活还得半天功夫。您溜跶溜跶去,后晌过来就成。”
  陈无忌说道:“也好,省得在这儿给您添乱……”说完,示意周蔓汀出去,她一直看着他,才醒悟过来,慌忙说道:“你的包袱……要不,还是我给你拿着吧。”
  陈无忌低声说道:“没事,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蔓汀刚要说那对淡黄灌的事,刘妈突然出现在门口:“嘿,让我猜着了不是!”
  周蔓汀一惊:“刘妈,您怎么来了,您猜着什么了?”
  刘妈似乎并没意外周蔓汀的出现,看了看火灾的痕迹,对周蔓汀说道:“今儿一大早起来我右边眼就跳个不停,半天没看着你。想起你昨天说陈兄弟过来住了,就先过来瞅瞅,瞧瞧,还真出事了……我说无忌兄弟,您怎么这么不当心啊,这天干物燥的……”
  刘妈的责怪让陈无忌觉得很亲切:“刘妈,让您费心了。”
  “嗐,费心怕什么,就怕出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无忌示意周蔓汀不要说话:“没事,火又不大,可能是孩子们淘气吧,不碍的。”
  “那就好那就好,倒是烧的不厉害,可这也够吓人的。”刘妈走过去仔细看着。陈无忌连忙说道:“刘妈,这里又脏又乱的,您陪周……小姐回去吧。”
  刘妈答应一声:“您这不是又住的近了吗,有什么洗的涮的就言语声儿,就手的事。”
  “行嘞,我谢您了。”
  “甭客气,蔓汀,咱们回去吧。”
  周蔓汀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陈无忌,他跟着走了几步:“刘妈,我送送您。”
  周蔓汀偷偷笑了,刘妈走得很快,几步就到了胡同口。周蔓汀趁机停下来陈无忌说道:“往后你经着点心,别总让人担心……”
  “诶,我知道。”
  “那罐好好的,下次我就给你带上……”
  “嗯,我知道。”
  “那我走了……”
  “你也多保重,天冷了……”
  “嗯,我知道。”
  “那回见了。”
  “回见……你有过冬的衣裳没,要不让刘妈缝一身……”
  “我都有,前年刚做的。”
  “嗯,那我走了。”
  “我送送你。”
  两个人告别着,半天也没走到胡同口。刘妈站在胡同口揣着手嘟囔着:“唉,这叫什么事,好好的一个大小姐,整天串开胡同了。哼,老爷你就作吧,有你后悔的时候。”一边探头看了看胡同里面的两个人:“嘿,我这算演的哪出?红娘?呵呵,可真新鲜。”说着抖了抖袖子,唱了两句反汉调听琴吟:“罢罢罢,哪顾得受牵连,成全他们的好姻缘……”没唱完自己却掩嘴笑了。
  
  斗局前一天,木村樱子一个人在屋里坐着,面前摆着几个蛐蛐罐和斗栅等物,手里是一本《虫天志》,却半天没翻页。她放下书,顺手撕下一张日历。然后打开蛐蛐罐,把两只虫儿放进斗栅。木村樱子显然学会了使用芡草,两只蛐蛐儿很快在她的撩拨下斗了起来。其中一只藤花紫格外勇猛,连续几次重夹击败了对手,震翅鸣叫。木村把败将收回罐里,趴在桌子前静静地看着藤花紫,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天和茶馆再次挤满了人。晚秋已经是蛐蛐斗季的最后,再过几天,大多数虫儿便失去战斗力。人们很想知道斗王的那只青披袍究竟是不是王将,更想看看日本人怎样输掉这个斗局。自然也有不少人在担心陈无忌,万一日本人输了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可人们都在祈祷陈无忌能赢,日本鬼子的暴行越来越多,虽然斗蛐蛐只是个玩意儿,却已经成了能打败日本人最现实的方式。
  木村樱子早早到了,穿着崭新的和服,在老旧的茶馆里格外美丽动人。胖三叉腰站在一边,腰里的盒子枪让人们噤若寒蝉。桌上三只老盆无一不是精品,几个懂行的人小声议论着。靠山堂的执事一脸紧张地站在斗栅前,天虽然凉快,他鬓角的汗珠却一直没干。
  九点钟,陈无忌准时出现在茶馆,袁大庆忠诚地跟在身后。奇怪的是,随后进来的还有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和一个老妈子,不声不响地在早就定好的桌前坐下。有人知道这是杨有德和周世昆两家的千金小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斗局会吸引来她们。
  陈无忌依然只有一只盆一头虫,他不愿多和木村寒暄,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胖三催促着执事排开斗栅,人们议论声大起来,邓子荣和周奉邦同时出现在门口,和往常不同,规规矩矩地在桌前坐下。执事擦了把汗说道:“请两位上座。”
  木村缓步款款走到斗栅前,却没坐下。陈无忌也走过去,两人将罐交给执事子。青披袍只比木村的藤花紫重了三分,却比其他两只琵琶鸡和真青轻了三五分。看到木村的虫,把式忍不住摇摇头,这三头虫每一只都和青披袍势均力敌,又是新虫,陈无忌这一次斗局胜算实在不大。
  执事很快定了次序,第一场藤花紫,第二场真青,第三场琵琶鸡。人们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如此安排次序,青披袍定然输给琵琶鸡,甚至不敌那头正青便落败了。有的人开始埋怨买不到好虫,否则陈无忌不会只用一只青披袍斗到现在。
  第一场第一局开始了,木村樱子对陈无忌深深鞠了一躬,仔细挽起宽大的和服袖子,手里拈着一根芡草。她居然亲自上阵,这可是北京斗虫从来没有过的事。一边坐着的杨灵犀在低声嘟囔着:“哼,真是鬼子,让一个娘们儿上斗局。”周蔓汀紧张地拽拽她,紧盯着陈无忌。他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手里的草锋丝毫不见颤抖。
  
  双方下草完毕,闸板打开,茶馆完全安静下来。那只青披袍似乎很疲倦一般守在己方,藤花紫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先用平夹试探,马上换成重夹出击。青披袍后退半步,人们屏住呼吸,只要再退一步,执事就可以下闸,这算输了半局。正在人们失望的时候,青披袍趁藤花紫再次出击落空,突然发出喷夹,将藤花紫击退,接着趁胜追击连续三口重夹,终于将藤花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执事下闸,木村热草,藤花紫没有鸣叫。人们松了口气,神色也轻松了许多。可几个真正的行家都面沉如水,陈无忌更是神色凝重。青披袍虽然骁勇,却实在太老了一些,而且还要面对重了自己几分的两只新虫,这一次斗局陈无忌其实已经败了。
  第二场开始,木村忽然说道:“陈先生以一搏三,应该多休息一会才算公平。”众人哗然,杨灵犀对周蔓汀说道:“哼,三打一她本来就赖皮了,这会儿却说便宜话……”
  陈无忌拱手说道:“谢谢木村小姐关照,陈某既然接了贴子,自然奉陪到底。您请下草吧。”说着把青披袍引入斗栅。木村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复杂的表情。
  正青下了斗栅,果然是一副用不可挡的样子。青披袍落了下风,执事下了闸,陈无忌用芡草试探,有牙有叫,心里略微放心了点。第二局开始,青披袍依然不敌正青连续重夹,退到圈壁。正要开牙,正青突然出击,将青披袍甩到身后。虽然马上站了起来,可败局已定。执事连下了闸板唱道:“第二场,木村小姐正青胜!”
  人们同时唉哟了一声,陈无忌将青披袍收回罐里,也不下草,只是呆呆地看着。执事犹豫着问道:“陈先生,您是不是……”陈无忌摇摇头,看到木村收回正青,不禁大吃一惊:那只正青竟然被木村放进了琵琶鸡的那只罐里,连身后的胖三也没有看出来。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了,人们有些索然地等着开局。陈无忌犹豫着想说话,木村却说道:“陈先生,这最后一局就要分出胜负了,我们是否加些赌注,您敢不敢?”
  有人忍不住骂道:“这日本娘们儿可真黑,明知道稳赢还要加注,这叫什么事!”
  执事问道:“您打算怎么加注?”
  木村淡淡一笑:“若我赢了,你们北京的斗王自然是我的。若我输了,这三只蛐蛐都给了陈先生,如何?”
  陈无忌刹那间明白了木村的意思,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执事催问了几次,犹豫了半天才点点头。邓子荣在一边冷笑道:“你个他妈的棒槌,让你跟我斗你不干,这下好了,斗王成日本人的了!”
  
  第三场开始,木村樱子引出琵琶鸡。过戥子时还格外精神的蛐蛐,此时明显的有些疲态。陈无忌面无表情的将青披袍放进斗栅。斗局开始,两头虫对峙片刻,琵琶鸡开始发动进攻。青披袍立刻处于下风,很快被琵琶鸡一个背包甩到身后。下闸后,青披袍下草有叫。再次回到斗栅后,琵琶鸡以连环喷夹频频出击,青披袍且战且退,以平夹抵挡。这一局如果青披袍落败,那就算输了。就在人们将要绝望的时候,青披袍忽然平夹中裹着一口喷夹,将轻敌的琵琶鸡打到了圈壁上。胖三在一边惊讶地说道:“这头虫儿还真他妈硬气,我看你到底能叫到什么时候!” 执事落了闸,琵琶鸡不服气的连连鸣叫,似乎再为自己的大意懊恼。
  第三局就要开始了,人们纷纷围过来。青披袍身上的油光比前几天似乎更明显,这是衰老的标志。可那精神却丝毫不弱,虽然不敌对手,却始终有夹还夹,好像决不服老一般。闸板打开,琵琶鸡扬起大头,张开又阔又厚的两只大牙连声鸣叫,直冲青披袍而去。青披袍依然没动地方,张开大牙应战。琵琶鸡竟将一对大牙全部撞入青披袍口中。青披袍瞬间合拢双牙将对手咬住,两只虫像犄角缠在一起的公牛一样拉扯不开,僵持起来。琵琶鸡一次次向后奋力挣脱,被青披袍一次次拉了回来。这几秒钟的拼夹,像几小时一样漫长。琵琶鸡终于挣脱了青披袍的大牙,却因为用力太猛弹了出去,撞在圈壁上。青披袍嘟嘟叫了两声,再看琵琶鸡六足平伸,满口浆水,两只粗壮的大腿慌乱地向前移动着,浆水流下来,在斗栅底上拖出一行水印。执事落了闸,琵琶鸡终于一动不动了。执事颤声唱道:“第三场,陈师傅青披袍胜!”
  人们才醒过神,齐声喝起彩来。陈无忌长出了一口气,拿起网罩去引青披袍。这只蛐蛐依然四足撑地昂然站立,头上两根长长的须子如将军的雉鸡翎般微微颤动,却一动不动-这只百战百胜的王将在击败对手后也傲然死去了。
  木村樱子静静地看着斗栅里的两头虫,慢慢说道:“陈师傅果然是斗王,木村心服口服。这两只虫情愿输给您,算是木村对您的敬仰和钦佩。”
  陈无忌没说话,默默地拱了拱手,轻轻收起青披袍的尸体放进罐里。人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灵犀眼里更是充满了泪水。这只青披袍不屈不挠的勇武,让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下来。连胖三也是一脸的惊讶,他们这样的人原本不懂的什么叫气节和精神,今天却似乎被一只蛐蛐儿触动了早已死亡的心灵,发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
  陈无忌转圈谢了大家,袁大庆收拾好东西。人们不自觉地站起来闪开一条路,棍子忽然出现在门口,旁若无人地喊道:“陈无忌,斗局完了,跟我走一趟吧。”
  陈无忌已经知道那天挨打是马一飞设的圈套,于是没说话继续往外走。棍子身后一下多了几个青皮,拦住去路,棍子说道:“你今儿说什么都走不了……你是愿意当着这么些人,还是另找地方?”
  茶馆的人知道陈无忌惹了麻烦,怕事的纷纷从青皮旁边溜了出去,周蔓汀抓住杨灵犀急道:“妹妹,这是些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
  刘妈说道:“两位大小姐,甭管什么人,咱都不能在这儿呆着,赶紧家去……”
  杨灵犀摇摇头:“这时候怎么走,刘妈,你带着周姐姐走,我在这儿看着!”
  刘妈看看周蔓汀,她没说话,坚定地摇摇头。刘妈叹了口气,这时陈无忌说道:“今儿的斗局完了,我的虫儿也死了,没法再斗了。”
  “你不是还赢了两只虫儿吗……”
  “那虫儿刚斗完得歇几天……”
  “少废话,告诉你,今儿不是求着你斗虫来的,我们就是要会会你究竟是哪路的神仙。要都像你这样,我们兄弟可没法在这地界儿混了!”说着伸手就要抓陈无忌,胖三突然走过来,一巴掌打在棍子的手上:“他妈的,也不看看谁在这儿。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赶紧给我滚!”
  棍子看看胖三,极不服气地说道:“三哥,您混您的白道,我们混我们的街面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凭你还想给我盘道?赶紧给我滚……听见没!”胖三敞开衣服,露出里面的手枪。
  
  棍子这些混混儿,百十年来就靠滚钉板下油锅混饭吃的。这些人不怕死,也不为官府所收,正经的谁也不服气。有时候人们宁肯得罪官家,也不愿得罪青皮。这些人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为一盒取灯儿也敢赔上条人命。这就是青皮的哲学:脸面比什么都重要。没人怕,也就没了活路。日本人也曾想收服他们,却因为太难合作而作罢。这更让青皮得意,自诩官府是日本人的,地面上是他们的。所以棍子虽然害怕手枪,可并不害怕胖三:“三哥,您的事已然完了,剩下就是我们的事。您犯不着为这个把式给您不痛快不是?您抬抬手,咱们以后见了面儿都方便。”
  “你算个屁,我他妈用你们给方便!”虽然这样说,胖三却并不想真给自己惹麻烦。这些人就算没什么本事,可癞蛤蟆落到脚面上,咬不咬人可恶心人。于是转头对木村樱子说道:“木村小姐,这是地面的事了,咱们走吧。”
  
  棍子得意地看着眼前的情形,陈无忌随手抓过袁大庆怀里的一只罐,抓出里面的藤花紫,手一松,蛐蛐儿飞快地蹦走了。人们生怕踩着,却又没人敢去抓。棍子脸色大变,挥拳就打。却发现木村挡在陈无忌面前:“这位先生,陈师傅是我约来的,你要是这样不讲理,那就是和我们日本人过不去!”
  棍子究竟还是怕日本人的枪,悻悻地缩回去,哼了一声:“姓陈的你能啊,有日本人给你撑腰。我告诉你,除非你不在北京城,哥几个要放过你就再也别混了!”
  陈无忌还沉浸在青披袍的悲壮里,恨不得把眼前这些流氓全都杀了,袁大庆更是怒目而视,两个人昂首走出门去。外面等着的几个青皮刚要动手,木村樱子跟出来扬声说道:“你们不想活了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盖了日本华北军部大印写满日文的纸:“这是兴亚院的给陈先生的聘请书,你们再无理取闹,我将上报军部将你们统统剿灭。”
  一干流氓停下来,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张纸。陈无忌刚要说话,木村走过来继续说道:“陈先生是斗蛩高手,也正是我们大日本帝国需要的人才,我们会用全力保护这样的人,你们要是不怕死就继续吧。”说着扫视一周,棍子几个面面相觑,他们还没胆量敢正面和日本人发生冲突,这可不比中国警察,真要是捅了娄子,谁也不敢说能惹出什么麻烦来。
  棍子指着陈无忌说道:“好小子,算你有本事,你给哥几个等着,咱们早晚有一出!”说着带几个流氓走了,人群喧哗起来。木村小声对陈无忌说道:“对不起陈先生,情急之下只好用这个办法,还请您多多原谅。”
  陈无忌叹了口气,知道木村一心为自己解难,却用了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方法,只好长长叹了口气没说话。木村又说道:“今天您让我真正见识了中华斗蟋的丰采,木村心悦诚服。我们就此别过,您请多保重。”说完径直走了,胖三连忙跟上,一边对陈无忌说道:“算你小子运气!”
  
  陈无忌呆呆地看着木村离去,看看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心头一片茫然。周蔓汀和杨灵犀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却又不好意思上前说话。袁大庆过来担心地说道:“陈哥,您可别想不开啊。今儿好歹咱们算是赢了,管那个日本娘们儿说什么,人们不准都信呢。”
  “大庆,今儿的斗局……其实我已经输了。”
  “什么?我明明看着青披袍夹死了琵琶鸡才死的啊!”
  “你们都没看见,木村把那头正青放进了琵琶鸡的盆里,这只虫勇气未消,定会和琵琶鸡大战……”
  “哎哟,敢情是这么回子事,我说琵琶鸡怎么看起来不那么精神似的。那日本娘们儿干什么这样,不是自己毁自己吗……”
  陈无忌摇摇头:“没想到日本人里也有这样的明白人,可惜……”
  “管她呢陈哥,今年咱们赢了一路,今儿再赢了日本人,咱就算在北京拔了份儿了。一只青披袍杀遍北京城,这虫儿也算大将军了。”
  陈无忌不再说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木村樱子的心思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年轻的日本女子果然和那些鬼子不同,竟也有一颗通透的冰心,此情此意真让人心动。又不禁想起刚才周蔓汀满是担心紧张的眼神,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只要她明白自己,被人误会又如何呢?
  
 楼主| 发表于 2006-4-21 23: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如血的夕阳掩盖了整个京城,倦鸟归巢,翅音掠过寂静的天空,似乎要将天幕拉得更低一些。陈无忌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角淡红的天色发呆。自己想胜的斗局都胜了,邓子荣不再找他的麻烦,马一飞一时也不会有胆量找碴。张秀才家破人亡,这北京城再没自己的牵挂,可还是提不起精神离开这里。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几只蛐蛐罐,心里觉得从来没有的空荡。想到那对宋罐还在周蔓汀那里,心里安稳了一些。该不该要回蛐蛐罐,回到山东老家呢。陈无忌失去了主意,周蔓汀的眼神让他柔肠百转,忍不住拿出那方手帕痴痴地看着,闻着……忽然门外有人敲门,透过门缝看到刘妈那张熟悉亲切的脸。打开门,却只有周蔓汀怯生生地站在门外,秋风冰凉,吹着她的单衣瑟瑟发抖:“我,我放心不下,让刘妈陪我来看看你……”
  陈无忌只觉得满心欢喜,所有愁云一扫而光:“那,那你进来吧……”
  狭小的屋里,两个人都没说话。暮色越来越重,将两人的影子剪在墙壁上模糊不清。陈无忌想拉开灯,又不想破坏了此时的静谧。听到周蔓汀轻轻说道:“今儿的事儿,你可别钻了牛角尖……”
  陈无忌点点头,周蔓汀的话似乎让一切都不那么严重了:“我没想不开。”
  周蔓汀并不放心:“都说人活一口气。你们大男人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偏那个日本人又当众那么说,不管是真是假,大家伙都得多心琢磨你。你,你可别犯了倔脾气……”她从来不曾说过这样多的话,娇柔的声音听起来婆婆妈妈的很可爱。陈无忌满心温柔,忍不住笑了笑,周蔓汀又说道:“我只求你安安生生的,别跟自己治气……你好歹是个自由的身子,总比我好得多……我,我连出个门都身不由主呢。”
  陈无忌叹了口气:“我这么一个把式……就冲你这份惦记,我也不会想不开了。”
  “别总说好麽说……今天在茶馆,谁都看出来你的气势了……你没瞧那个胖三都在帮你吗。”
  “那是虫儿给我挣来的……”想起青披袍,陈无忌神色有些暗然。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无忌低沉的情绪让周蔓汀打消了矜持:“陈大哥……我打心眼里敬佩你……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父母哥哥,从来没想过能认识您这样的人。是您让我知道了什么叫风骨,什么叫精神。我愿意认识您,您可别再说自己是个把式的话了。”周蔓汀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经弱不可闻。
  陈无忌柔声说道:“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没什么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这个机会。今天有您这番话,我就算值了。大小姐,倒是您自己的事……”这时周蔓汀轻声插嘴道:“您再别叫我大小姐了。”
  陈无忌嗯了一声:“这话按理说不该我说,你爸爸……那事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周蔓汀看了看陈无忌又低下头:“可我有什么办法,他要是逼我,我,我能有什么法子。”看陈无忌没说话,又试探地问道:“陈大哥你说,我这样的人自己在外头能活下去吗?”
  陈无忌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谁都有自己的活法,谁都想着活下去。怎么活,到时候自己不后悔就成了。”
  “可这世界上有多少能让自己不后悔的人和事呢。”说着,周蔓汀认真地看着陈无忌一眼:“陈大哥,您后悔过吗?”
  “我?什么事儿?”
  “比如你管着张秀才一家,比如那些难为你的混混儿,比如日本人和你下帖子……”
  
  陈无忌淡淡一笑:““照应张大哥一家是我父亲的遗命,这没什么可说的。再说他们不过是馋了点,懒了点,人倒不是坏人。至于惹来麻烦……早年间我们父子为这个吃了不少苦。给人当把式,出了点名气就成天给人追着下帖子这都没什么。日本人占咱们的国家,咱们的北京,杀咱们的人,连学校里都得学他们的字……我只后悔自己没别的本事,只会斗虫儿,要不绝不会看着门楼那样的孩子让他们当街给杀了!”陈无忌越说越激动:“我太窝囊了!”
  “可你今天赢了日本人!满北京有几个人敢这样!”
  想起木村樱子的承让,陈无忌暗自摇摇头:“那又怎么样,日本人照样在我们家门口耀武扬威……”
  “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你却做到了。有这一次,老百姓的心气就高点,不是吗。”
  “唉,咱们中国人就是忒老实忒善良。人人都怕惹事,人人都想凑合过,把精神都丢了。”
  “可你有这个精神!陈大哥,我想明白了。就算咱们打不赢日本人,就算咱们受着欺负,可只要有您说的这个精神,死了也不冤。我说的对吗?”周蔓汀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到。
  陈无忌郑重地点点头:“对!有这个精神,咱们就还有救,我不救不了,还有别人能救。要是没了这个精神,就擎等着人家一代代一辈辈压着咱们了,那咱们算真的完了,中国人也就完了。那样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两样!”说着,陈无忌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秋风扫过的昏暗天空,胸膛不停地起伏着。周蔓汀轻柔却坚决地说道:“对,死也得死个清白,连死都对不起自己,那也就不是人了。”
  陈无忌听了这话猛然一惊,转身说道:“你可不能这样想……”
  “这不是您说的吗,我是个女子,可也明白这个道理,人要死得其所才算对得起自己!”
  “不是这么回事。”陈无忌着了急:“死得其所,是要值得,可不是教人想不开。有了死的心志,更该想辙活得更好才对。这可不是劝人寻短见的……”
  陈无忌语无伦次的话让周蔓汀心底升起一阵暖意:“您能想辙,我一个弱女子能想什么辙,出趟门还得刘妈看着,说不定哪一天……”她越说越难过,忍不住真地哭了起来:“可我这样的人没了,谁知道有没有人惦记呢。”
  “有,肯定有!”陈无忌慌忙开解她:“你这么年轻,可不能总想着这个!”
  “你是说,我死了也会有人想着?”周蔓汀低声说道。
  陈无忌一愣,看着她的泪水流下来,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忍不住柔声说道:“别瞎说!死了再怎么惦记,都不如活着的时候啊。”
  周蔓汀含着泪笑了:“陈大哥,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人活着的时候有糊涂的,有明白的,这死了之后谁也不知道上了哪儿,要想知道有没有人惦记,也都不能够了,所以活就得活得明白。活着有人关心惦记,死了也不会错。您说是吗?”
  陈无忌嗯了一声,却不知说些什么。周蔓汀擦擦眼泪站起来:“我该走了,陈大哥,你多保重……”
  陈无忌脱口说道:“别走……我……”
  周蔓汀停住脚步看着他,陈无忌走过去,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可你一定得好好的……”
  听不到想听的话,周蔓汀有些赌气地说道:“我好好的有什么用,谁会想着我是死是活……”
  陈无忌急得直挠头发,周蔓汀打开门,苍茫的暮色一下涌了进来,笼罩了女孩单薄的身子。他终于说道:“我……”
  周蔓汀问道:“你?”
  “还有我想着你。”说完这句话,陈无忌长长吐了口气:“自打知道你爸爸要把你给了日本人,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担心,怕你想不开……”
  “那要是我爸把我给了别人呢?不是日本人,你就不担心了?”周蔓汀红着脸问道。
  “我,那我也担心。把你给了谁我都担心!”陈无忌挺起胸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蔓汀终于哭了出来,陈无忌慌忙关上门,离她一下近了,手却不知道放在哪里。周蔓汀靠近了半步,陈无忌终于鼓起勇气,将这个可怜的姑娘拥进怀里。
  不知道多了多久,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周蔓汀一惊,满脸通红地离开陈无忌,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又眷恋地投进怀抱:“我就盼着你能说出这些话。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多难受,真要是死了你都不知道……”
  陈无忌柔声说道:“我也一样,天天想着你,又看不着你,可又想着自己一个把式,你……”
  周蔓汀伸手捂住他的嘴:“我不许你再这样说了,在我心里,你就是个英雄,一个为了我肯和日本人拼命的英雄。要是没有你,说不准我一早就没了。”
  陈无忌感激地抱紧女孩,嘴唇碰到她乌黑的头发,只觉得从心里都醉了。这时刘妈在门外轻声叫道:“大小姐,老爷的车刚回去。咱也该回去了……”
  两人清醒过来,尴尬地分开,可彼此心里都涌动着情感的暗流。陈无忌轻轻说道:“不管多么难,你可都得坚持住,千万千万别干傻事。”
  周蔓汀许诺一般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的,有你在,多难我都不怕。”
  
  周世昆从外面回到家正准备吃饭,看见女儿和刘妈从外面回来问道:“这几天怎么总见你往外面跑?刘妈,你不好好看着小姐干什么呢!”
  刘妈连忙说道:“老爷,这阵子小姐心里总不舒坦,秋天了,我怕她憋出病来,就出去转转……”
  周世昆看了看沉默的女儿:“我可再给你说一遍,现如今我正在风头浪尖上奔呢,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妖蛾子。要是给我扯了后腿,我他妈把你们全都赶出去!”
  周蔓汀没说话,径直走了过去。刘妈也要走,周世昆招手叫她过来:“给我看好了她,出什么事我拿你是问!我现在给日本人干呢,甭跟我叫劲,听见没!”
  刘妈连忙答应着:“这话儿是怎么说的,老爷,我就是给老天爷叫劲,也不敢给您叫劲哪。有什么事儿我一准儿第一个告诉您,连太太都不说。”
  “这还差不多……”
  “诶,您赶紧吃饭,我这就去看着小姐去。”刘妈退出来,撇了撇嘴嘟囔道:“告诉你?老喽!”
  刘妈进了厨房,让吴胖子做了一碗片儿汤,端进周蔓汀的房间:“快点吃,卧了俩鸡蛋,香着呢。”
  “我不想吃,您吃吧。”
  “不吃东西可不行,快点吃,还有吴胖子刚腌的酱瓜……”
  “我真不想吃,您搁那儿吧。”
  “嘿,你这丫头。”刘妈提高了声音,又觉得不对劲:“得,您是大小姐,我可不敢造次……您爱吃不吃的吧。”
  周蔓汀笑了,过来搂住佯怒的刘妈:“瞧您,比我还小心眼儿呢。我是不饿,没胃口。”
  刘妈依然板着脸说道:“哟,才说了这么会儿话,就顶上荷包蛋啦……”说着忍不住笑了。
  周蔓汀红了脸,嗔怪着说道:“您说什么哪,真是不尊重。”
  刘妈把片儿汤放在周蔓汀面前,把筷子递给她:“正格的,我瞅老爷这架势也是够够的……可你也不能净窝火啊,眼巴儿前还没到这个时候不是,你要是闹大发了,老爷敢许真翻了脸,到时候咱连个退路都没有。要我说,你该干嘛就干嘛,我这儿全帮着你,但凡有点辙了,咱说干就干。不吃饭可不行,到时候要真让你跟我回家种地,连把铁锨你都拿不起来,还不净等着挨饿了?呵呵,乖,快吃吧。”
  “刘妈,道理我都知道,可……”周蔓汀说着又要掉眼泪。刘妈连忙说道:“傻孩子,今儿白出去了?我就不信没一点好事。”
  周蔓汀嗔怪地打了刘妈一下,却没说话反驳,想起陈无忌宽阔温暖的怀抱,不禁羞红了双颊,。
  饭厅,周世昆问周福:“这几天老爷我成天忙,街面上有什么稀罕事没啊?”
  “还真让您问着了,前儿在咱们家的陈师傅,今儿在天和茶馆真赢了日本人的虫儿了,嘿,那叫一个精彩……”
  “我没问你这个,一个臭把式有什么好说的。”
  “您别着急啊,后来,有帮子青皮想找陈师傅的麻烦,您猜怎么着?那输了虫儿的日本人愣说兴亚院造请了陈师傅干活,谁要是敢找麻烦,就是和日本人过不去呢!”
  “哦?有这样的事?”周世昆放下筷子:“不能吧,他一个蛐蛐把式,日本人,还兴亚院请他干什么?”
  “我听说,那个玩虫儿的日本娘们儿就是兴亚院的,专门研究咱们北京城玩意儿的。这斗蛐蛐儿就算一道,陈师傅道行那么深,不正好是合对嘛,更别说是响当当的斗王了……”
  “慢着慢着,你说,日本人真就因为他会玩虫儿请了他去?”
  “那可没准儿。老爷,现如今连那些街头混混儿都归了新民会,当了什么宣传干事,人家陈师傅能写会画的,可保不齐让人看上……”
  “哦,我知道了,周福,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连我都知道了,北京的街面儿上还有谁不知道嘛!”周福笑呵呵地说道。
  
  周蔓汀走后,陈无忌一个人坐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出了门,来到门口一家二荤铺:“掌柜的有酒吗来二两!”
  “酒倒是有,可价儿高啊。”掌柜的低声说道:“都是偷运来的净流酒,平常想喝还没有哪。”
  “行啊,给我来二两,有什么素菜一块上来。”
  “得嘞,您坐着,说话就得。”
  二荤铺还有两桌客人,正就着驴肉喝烧刀子。其中一个红脸大汉说道:“如今这世道是没法说了,好不易出来个斗王吧,嘿,还他妈让日本人给请了去,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听话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瘦子:“兄弟,可别瞎说。”他看了一眼角落的陈无忌说道:“日本人请去怎么了,日本人请去起码不怕饿死。”
  “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怎么着,我给您家老爷子来一拳,再请您给我办事,您干嘛!”
  “嘿,怎么不干,您只要甭把我们老爷子打坏了就成。”
  “我呸,瞧你丫那没起子的样,丢人!”
  八字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得嘞兄弟,咱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如今巴不得给日本人办事的人多了去了……今儿是不是酒冲啊,瞧您这急赤白脸的。”
  “嗐,我这不是憋闷得慌嘛。我也好玩个虫儿,自打事变了就再没玩过。满打着今年吧,出了个正儿八经的斗王,咱也凑凑热闹,谁知道就这么让日本人给架跑了……”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干了碗里的酒。
  八字胡让红脸大汉小声点,悄悄指了指陈无忌。他没喝酒也没吃菜,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碟子。两人的对话正是他最害怕听见的,这让他心里刀割一样难受。却一肚子怨气无处可发,木村樱子是真的好心吗?还是故意设下圈套。陈无忌喝了口酒,又辣又涩,恨不得张开嗓子大喊一通。不一会,红脸大汉和八字胡走了,昏暗的店堂里,只有下掌柜的一个人在柜台上斗一只蛐蛐儿。陈无忌喊了一声:“掌柜的,我请您两盅?”
  掌柜的看了看外面:“这买卖也就这么的了……我先上了板就陪您。”说着上了外面的铺板,拿了一壶酒坐过来,给两人到上。两人寒暄了几句,陈无忌敬了掌柜的一杯:“掌柜的,刚才那二位的话您听见了?”
  掌柜的随口说道:“没听见说什么,就听见抬杠了,呵呵。”
  陈无忌没有介意掌柜的圆滑:“您说,这个斗王是不是真的让日本人请了去?”
  “嗯,这可不好说,嗐,管那些事干嘛。这虫儿究竟是个玩意儿,给谁也是玩意儿不是。”
  “不瞒您说,我就是听着刚才那话有点别扭,这些年咱可没听见过有外国人斗蛐蛐儿,怎么如今日本人倒稀罕开了?”
  掌柜的咳嗽了一声:“您这话我可不敢说,对不住您了……”
  陈无忌笑了笑:“您刚才那虫儿是头黑紫吧?”
  掌柜的本来想走,听见这话忍不住惊讶地说道:“哟,没看出来您还真是位行家失敬失敬……”
  “甭客气,我也是几年不玩虫儿了,所以听见了就多问几句,您甭多心。”
  “呵呵,兄弟,不是我多心,这事有日本人掺乎,谁敢多说什么。不过有句话您说得对,这斗蛐蛐就是咱们地道的玩意儿,不管他西洋人东洋人,不管他稀罕不稀罕的,遇见咱的虫儿都得歇菜!”
  陈无忌忍不住叫了声好:“您说得不错,这虫儿还是咱们的地道!来,为这个我敬您一杯。”
  几杯酒下肚,掌柜的话多起来:“其实也不能怪人们说,这几年咱们的玩意儿快让人占的差不多了。好容易今年出了个自己的斗王,谁知道还成了这样。就算是为了养家糊口,可这样的识时务也真差了点事。”
  陈无忌点点头:“是,这样的时务是无论如何不能识的,那和汉奸没两样儿!”
  “可话说回来,这位斗王既然当初敢大闹靠山堂,现在连马一飞那号的账都敢不买,怎么就轻易跟了日本人了呢?我瞧这里面一准儿有猫腻。”
  “哦?那您说说,这事儿到底怎么着的?”
  “您想啊,他日本人现在不是净说什么大东亚共荣,什么中日亲善吗?既然军队都开进了北京,横不能把人们都杀光吧。所以对待街面上的这些玩意儿,他就该用软刀子了。这话往深里说咱也不明白,可我总觉得事儿没那么简单。反正无外乎是压着咱们中国人。可现如今人们连吃口饭都难,这谁的虫儿厉害不厉害,又有几个管得过来哟。”
  “您的意思,这个斗王不准是跟了日本人了?”
  “我看玄,要是想跟日本人,他早干嘛去了,哦,偏等赢了日本人再跟。那日本人也忒傻了,这不等于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吗。礼贤下士也不是这个下法不是。”
  陈无忌终于笑了:“掌柜的,您真是明白人。我敬您!”
  “嗐,明白什么啊!”掌柜的干了酒,得意地说道:“要我说,八成是那个日本娘们儿故意使的反间计。三国里面周瑜杀蔡瑁张允不就是这个办法吗?那日本人输了虫儿又没脸发作,就说斗王是他们的人,这么一来,又臭了斗王的名号,又捧了自己的臭脚,一举两得,您说是不是。”
  陈无忌给掌柜的到上酒:“我也觉得这斗王是绝不会跟了日本人!”
  “谁说不是呢!有斗王的本事,还怕吃不上饭!再说了,一个手艺人到哪儿都是混饭吃,犯得着丢这份儿人去嘛。我瞅着不准……嗯,不准不准。”掌柜的喝了不少,说话也不清楚了。陈无忌却笑了,虽然还带着些酸涩,却是真的笑了。
  第十一章
  兴亚院办公室。
  武田熙:“陈无忌虽然只是个把式,却可能会因此在民间产生号召力。本来上次蛐蛐会的失败后,特务部对陈无忌已经有所注意,我也担心此人是有意与我们做对。所以樱子这次的斗虫你虽然失败了,但趁机误导了人们,若趁机拉拢陈无忌为我们工作,那将是个不错的结果。
  木村心里一惊,呆了会才说道:“武田老师过奖,樱子一定努力去作。”
  “嗯,如果此人无法拉拢,就只好交宪兵队处理了。蛐蛐会是我们的工具,绝不能让此人再如此嚣张!”
  木村忍不住欠了欠身,颤声说道:“樱子记得了。”
  “嗯,目前看来,我们的文化渗透还做的远远不够,北平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地方,要想完全颠覆和控制他们的文化是不可能的……”武田熙若有所思地说道。
  木村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小心地说道:“可是武田老师,我学生时代读过您的著作,明确告诉我们,假如足够努力,任何文化社会都将接受我们。”
  “樱子,文化的形成有太多的因素和方面,尤其是民间文化,综合了风俗,习惯,信仰等等太多琐碎的因素。虽然中国没有左右政治的宗教,可他们的生活信念,加上和几千年儒家的氛围,更难渗透。和宗教不同,对中国人来说,习俗和思考方式更顽固和难以改变,因为这些东西最根本的就是为一个人,一个家庭接受的。比如一个人几十年来早上都要喝一碗豆汁,要他自愿改变这个习惯就是非常困难的。”
  “我明白,武田老师。所以我才会想到去真正接触他们的圈子,知道他们做什么,和为什么这样做。我想,这样的资料,可以让我们有更明确的目的,去找到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推动我们大日本的文化和精神。”木村说着不禁激动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所描绘的未来。
  武田熙却摆摆手,沉稳地说道:“樱子,打破一个社会或者文化很简单,我们的军队就是有力的证明。可是以日本的现状,是不可能达到‘完全占领’的目的的。我们的同化政策,只是造就一种社会背景。中国人可以永远不接受我们的文化,可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只有唯一合法的选择,就是不得不接受我们的教化。这是最现实也是最快捷的。有了这样的背景,我们才能控制他们的社会生活,然后才能控制其他方面,让这个国家完全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
  樱子显然被这番话震动了,半天才说道:“武田老师,这不就是殖民主义了吗?”
  武田熙带些嘲讽地微笑着:“樱子,这并不完全是殖民主义。我们都是天皇陛下的子民,如果中国人完全接受我们的文化,自然也是为天皇效忠的。这样怎么算殖民主义呢。”
  “可是武田老师,我们已经占领了这个国家大部分土地,如果用文化继续占领他们的上层建筑,而不是通过平等的渗透提升他们的社会文化,只求索取,不就是殖民主义吗?”
  “或许初期会是这样,因为你不可能给所有中国人讲明白我们的政策和道理才去做为。这和军队的作用是一样的,如果中国人从开始就不听我们的话,甚至不理会我们,那么你说的渗透和提升如何去做!”
  “是!可您的著作里也说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应该有信心,从根本改变中国乃至整个东亚东南亚的落后……”
  “好了樱子,你的工作是掌握民间文化其中可能蕴藏的社会动机,而不是让你讨论我们的决策的。”
  “可只有正确的决策,才能让我们做得更准确啊。”
  “不用说下去了!”武田熙有些恼火地打断她:“你们民间文化课的工作就是这样,我不希望你想太多,也不需要想太多。明白吗!”
  “是,武田老师。”木村樱子迟疑了一会,轻声答应道。
  武田熙过来拍了拍木村的肩膀:“樱子,我对你的期望很大,你不要辜负我的用心才是。”
  “樱子明白。”
  “另外,我得到消息,说那对南宋淡黄小篆罐就在北平,你要格外注意,有消息马上通知我。稍后我将任命周世昆做秋虫协会副会长。此人虽没什么用,却可以为你的工作提供些方便。需要的时候只管知会他就是。”
  “是,谢谢武田老师的关照。”
  “还有北京商会的杨有德,我曾拜托他帮忙组织宝盆大会事宜。此人虽然颇有心计,却不可相信。你不要让这些中国人自己得了好处”
  “樱子明白!”
  “还有,
  “樱子告退。”木村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看到大厅里满是中国文物古籍的图片和资料,轻轻叹了口气。
  
  大街上,新民会的干事们加紧了对秋虫宝盆大会的宣传,所有有蛐蛐的地方,蛐蛐店,茶馆,街头巷尾都贴满了传单。陈无忌拿着两只刻好的蝈蝈葫芦无处可去,忽然听到周福的声音:“陈师傅,陈师傅……您往这边看……”
  陈无忌回头去看,看到周世昆和周福二人从一家古玩铺出来。陈无忌不想说话,刚要走,周福又大声说道:“陈师傅,这两天我们老爷正找您呢。”
  周世昆换了一副客气的口吻说道:“陈师傅,你这说走就走,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可是太见外了。呵呵,上次你调理的那头什么朝靴,王揖唐委员长非常喜欢呢。”
  陈无忌淡淡说道:“没什么可说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周世昆连忙拦住他:“陈师傅,周某以前多有失礼,还请多多见谅。谁知道这蛐蛐儿这么有意思,连日本人都喜欢哪。听说前儿您赢了日本人的虫儿,我还没来得及道贺呢。”
  陈无忌实在听不下去,迈步谣走,周世昆赶了一步继续说道:“这不,高桥先生看重,我刚上任秋虫协会会长一职,还没来得及请客,陈师傅要是不计前嫌,能否屈尊小酌一次呢?”
  陈无忌忍不住冷笑一声:“恭喜了……”
  “嗐,您客气。”周世昆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听说陈师傅因为斗虫技艺超群,被兴亚院聘请做了顾问,这样还愁什么吃喝呢。咱们以后可就是同行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陈无忌再也听不下去了,长长吸了口气,对周福拱拱手转身就走。周世昆一下变了脸:“哼,说到底还是个蛐蛐把式,能有什么出息。”扭头对周福说道:“你瞧他这个样儿,我看日本人八成也不爱搭理他。”
  “老爷,这可真不好说。”周福傻乎乎地说道。
  “你就他妈知道不好说。得,赶明儿我还得找高桥先生打听打听去,省得跟一个蛐蛐把式废话。回头你把我买的那张画找个楠木盒子装起来,我要用。”
  
 楼主| 发表于 2006-4-23 22:4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杨有德家。
  杨灵犀正在院子里看书,小翠在一边逗树上的一只麻雀。杨有德从外面进来,杨灵犀叫了声爸爸,让小翠去倒茶。自己刚要走,杨有德说道:“灵犀,你来我书房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小翠偷偷对杨灵犀吐了吐舌头溜走了,她只好跟着父亲走进书房。杨有德把一个锦盒放在桌子上,柔声说道:“灵犀,这阵子我忙,也少有时间过问你。现在学校又开课了,你想不想去上学?”
  杨灵犀迟疑着摇摇头:“我不想去,整天教日本字,我不爱学。”
  杨有德点点头:“不想学就算了……可你也不能整天瞎跑啊,也得学点东西才行。”
  “我没瞎跑,没事了就翻翻书,都是你书房里的那些。”
  “爸爸也不是不让你整天在家闷着,有空了出去转转也不是不行。对了,蔓汀姑娘你倒是可以多接触接触,女孩家没有个知己也是挺寂寞的。学学书画,总是不错的。”
  杨灵犀并不喜欢父亲对周蔓汀的态度:“知道了。”
  “我刚听说周世昆当了秋虫协会的副会长,嗯,我本来无心掺和这个事,只是咱们家一直和周家有交往。我做得太过,也怕日本人找麻烦。你周伯父又对这个一窍不通,所以我答应帮他想想辙……”
  杨灵犀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说这些,只好点点头。杨有德又说道:“我虽然不赞成你玩蛐蛐儿,可蛐蛐罐却是咱们中国的地道东西,我的意思,既然你现在不上学,学学古玩鉴赏也是不错的。蔓汀是个极有灵性的孩子,你们在一起,总比整天胡思乱想好。”
  杨灵犀嗯了一声:“蔓汀姐姐倒是挺喜欢书画古籍的……”
  杨有德慈祥地笑了:“我今儿正好得了一对罐,听说是前清的官窑。我瞅着不像,你不是喜欢蛐蛐儿吗,没事了给我打问打问。说对了,我把这对罐给了你,怎么样?”
  杨灵犀兴奋地拿过锦盒,里面是一对彩瓷蛐蛐罐,环有四组折枝黄菊绿竹彩饰。杨灵犀非常喜欢:“真好看,您真肯给了我?”
  “你是我闺女,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要真能找到这对罐的出处,我这里还有好东西给你看。”
  “您还有什么好东西啊?”杨灵犀忍不住来了兴趣。
  “是一只刻了小篆的泥罐……你先别着急问,到时候自然能看到。”
  “那行,您可不许后悔。”
  “爸爸还能给你赖帐吗,呵呵。”
  杨灵犀兴高采烈地把锦盒拿回自己房间,想着陈无忌看到罐高兴的样子,忍不住地笑。
  小翠调皮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得了什么宝贝了?瞧给吃了喜鹊蛋似的。”
  “去去去,少跟我在这儿嚼舌头。赶紧包起来,吃晚饭咱们去看周姐姐去。”
  
  周家。
  周蔓汀把那对青花瓷罐小心地放进锦盒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什么个来历……”
  杨灵犀夸张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我爸说,要是我能说出来罐的来历就给了我呢。”
  “瞧你得意的。那你到是说说啊……”
  “我不是不知道才来找你吗……”
  周蔓汀摇摇头:“看这些东西没点学问可不行。要不找别人问问?”
  “找谁问啊?”杨灵犀故意地问,脸有些发热。
  周蔓汀不敢明说,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话。杨灵犀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早几天多好,他要在,一准儿能知道。”
  周蔓汀没敢接茬,杨灵犀又说道:“也不知道这个人跑哪儿去了,哼,那天赢了连话都不过来说一声,白让人担半天心了!”
  看着杨灵犀嗔怪的可爱模样,周蔓汀心里一惊,更不敢说话,听她继续说道:“周姐姐,要不让你们家周福找找去?斗局都过了几天了,这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没说完就呸呸吐着口水:“瞧我这嘴……你瞧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人家好歹送了你一只笔筒哪。”
  周蔓汀看了看笔筒,想起陈无忌温暖的怀抱,不禁有些发楞。杨灵犀捅了她一下:“你这是怎么了,我问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儿吗?”
  周蔓汀吓了一跳脱口说道:“就在四头胡同啊……”说完就愣了,杨灵犀也愣了,狐疑地看着周蔓汀:“你怎么知道的?刚才问那老半天你怎么不说?”
  周蔓汀支吾着:“我,是前儿周大叔说的,你不问我也想不起来……”
  杨灵犀相信了她的话:“哼,这个陈无忌,我得好好找他算算帐去……周姐姐,他住几号你知道吗?你跟不跟我一块去?”
  “我,我不去了……”
  “哎呀走吧,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杨灵犀心虚地说道。
  “我真的不去了……”
  “你呀,就是忒害臊。得,我自己个儿去。小翠,知道四头胡同吗?”
  “不知道,可咱不会打听吗。”
  “那走。周姐姐,你不去可别后悔。”说完杨灵犀嘻嘻地笑了。周蔓汀没敢说话,眼睁睁看着杨灵犀走了出去。
  
  邓腾达办公室。
  杨有德:“腾达兄,宝盆大会开幕在即,该是你一显身手的时候了……”
  邓腾达:“放心吧老弟,我一早就安排好了。现在那帮小子正拿着户口册子挨个查呢。嘿嘿,新民会的人我一个也没叫,都是咱自己人。等他们插手的时候,好东西早没了。”
  “老兄果然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杨有德笑呵呵地说道:“子荣贤侄呢,这次咱可是需要贤侄这样行家里手才行。”
  “嗐,这个不肖子,整天就知道和一群混混儿胡连连。前儿还跟我说,有个叫什么马一飞的青皮找麻烦。您说说,我好歹也是一警察局长,怎么儿子就这么没出息,一个青皮都对付不了。”
  “呵呵,马一飞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子荣生性质朴,他怕是不屑于和这样的青皮搭葛才和你说的。”
  “干脆老弟,让子荣跟着你算了。你是老江湖,子荣跟着你错不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老弟我这点玩意儿啊。不过,回头等人们开始交盆的时候,就让子荣没事多去转转,省得好东西走了眼……”
  “那敢情好……老弟,武田先生对你如此器重,回头别忘了帮老哥美言几句,明年就该换特别市的局长了……”
  “那是自然。按我的估算,这次宝盆会定能见着不少宝贝,还怕日本人不动心?”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秋虫协会办公室。
  周世昆要通了高桥朗的电话:“高桥先生您现在方便吗,我有点宝盆大会的事想当面向您禀报。”
  高桥朗的声音意外地冷淡:“我现在正忙着……”
  “还有您上回说的哪个事……”周世昆急切地说道。
  “以后再说吧……”
  “那我过几天……”
  “我过几天不在北平了……”
  “啊?高桥先生,您是说您要离开北平?”
  “是的。有什么事以后我们再联吧……”
  “别,别挂……高桥先生,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您还回来吗?”
  “还不太清楚,这是工作,恕我不能多说了。再会。”周世昆还想说话,高桥朗已经把电话挂了,他看着电话愣了会:“妈的,怎么都乱一块去了!”
  
  陈无忌的住处,他正专心地看着那对彩瓷罐。杨灵犀歪头看着她,小翠好奇地看着二人。
  过了会,陈无忌把罐放下:“杨小姐……”杨灵犀飞快地打断他:“什么洋小姐土小姐的,就叫我灵犀。”陈无忌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这对罐都是假的?”
  “假的?不是瓷器?”
  “不是,是说这对罐不是前清的。”陈无忌知道杨灵犀调皮,笑了笑说着把罐翻过来:“这罐底有‘正斋主人制’的款儿,可这盖里却没有。这顶圈是万字纹,底圈却换了缠枝纹。正斋主人的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所以……”
  “这么简单?那你还看了老半天。”
  “我要一搭眼就说是假的,您不该说我糊弄您了吗。”
  “哟,我还想着你是个老实人,谁知道也会这一套虚招儿,哼,那你说这对罐究竟好不好。”
  “东西是不错,想必是故意仿的正斋主人这个罐。专门在这样明显的地方出现纰漏,很可能是正斋主人和朋友的戏作……”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好是好,可究竟不是真品。”
  “我说呢……要不也不会给我。”
  “这罐是谁给的你?”
  “是我爸爸给我玩的。说我是要说出这罐的来历就给了我,合着他怎么都不吃亏,哼,我说出来这罐也不是真的,根本是故意刁难我,不!是刁难你。”说完杨灵犀调皮地笑了。
  陈无忌也笑了笑:“其实这对罐明眼人一看全明戏。”
  “是啊,你是明眼人,我是冤大头,两边都笑话我。”
  “杨……灵犀小姐,杨先生看来是想教你鉴赏这些东西,才拿了这么一个又真又假的罐来。你可别误会他的一片心意。”
  “灵犀就是灵犀吧,还灵犀小姐……偏你这么麻烦……哼,你和我爸爸倒是挺合辙的,好像我整天不学无术似的。”
  “可惜我对此也没什么研究,不然也可以给您说说。”
  “你还没研究,你粘上毛都快成猴了。”杨灵犀嘻嘻地笑起来,忽然板起脸:“还说呢,那天赢了日本人,好家伙,瞧你那豪横劲儿,人家想给你说句话都不成……”
  陈无忌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多嘴的小翠在忽然笑了:“可不是嘛,我们小姐把鞋底子都快跺漏了,恨不得跟拉洋车的一块儿跑呢。”
  “去去去,你怎么那么多话,出去等着去!”杨灵犀满脸通红地嗔怪道。小翠得意地一笑,走出门去。屋里就剩下两个人,杨灵犀扭捏了一会,轻声说道:“陈大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啊。这日本人也赢了,眼看着晚秋也过了,没虫儿玩你怎么过活啊?”
  “我也没什么打算,这几天给人家刻几个葫芦先盯对着……手艺人到哪儿都得安天命……”陈无忌淡淡地说道。
  “怎么和你说话这么费劲啊,这会又没别人,你能不能别板着个脸,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杨灵犀清纯可爱的样子让陈无忌很放松,想起她对自己的帮助,也感到自己制造的距离感太明显,于是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刻好的葫芦,葫芦腰上缠了几圈红线,拴了个中国结红穗子。陈无忌把葫芦放在杨灵犀跟前:“这是我前儿刚刻的,没舍得卖,给你吧。”
  杨灵犀惊喜地抓起葫芦:“哎呀,真好看。可比上次的扇子笔筒好多了,难怪你没舍得卖,我要了!”一边拿在手里说玩不已,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后来你也没见过周姐姐吧?”
  “哦,没,没怎么见。”陈无忌不忍心撒谎,只好支吾着:“你们不是天天在一块儿吗。”
  “我们当然总见得着了,又没说你藏了她。”杨灵犀狐疑地看了看陈无忌:“你们现在住这么近,早晚都能碰上。”
  陈无忌嗯了一声,把蛐蛐罐放进锦盒:“这个你收好,别碰着。好歹也是前清的玩意儿。”
  “咦?你不是说假的?”
  “我是说这不是正斋主人的,可还是他那一代的东西。”
  “哈,都赖我没听明白。我爸爸就让我说说是不是前清的,那这罐就是我的了!”杨灵犀暂时忘了周蔓汀,兴奋地说道:“是我的,可就由着我了……陈大哥,我把这对罐给了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陈无忌连忙摆手:“你帮过我这么多,我还无以为报呢……”
  “你哪儿那么多事啊,就当是换你这个葫芦行不行?”
  “那你可亏大了,那葫芦不值钱。”
  “我不管,我喜欢什么什么就好。”杨灵犀霸道地说道:“我就说葫芦比这个好。”
  陈无忌宽容地笑了笑,杨灵犀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爸爸还说有对刻了小篆的泥罐,几百年了,要是我说对了出处也给了我。”
  陈无忌惊异地问道:“什么?小篆泥罐?”
  “是啊,说比这个还好……”
  陈无忌低头想了想:“你爸爸经商多年,有点好东西不奇怪。”
  “我可不管,给我的才是好的,不给我什么都白搭。”
  陈无忌对杨灵犀的刁蛮无计可施,只好笑起来,憨厚的神情让杨灵犀心里升起一股柔情,再也没心思挤兑人了:“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这对罐我留着也没用,回头再砸了。拿回去又怕我爸爸耍赖,干脆先放你这儿,就当你帮我看着呢还不行。”
  陈无忌实在不想要,又不知道如何拒绝,一脸为难的样子。杨灵犀生了气,抱起锦盒说道:“爱要不要,不要我砸了它!”
  陈无忌吓得连忙去抢:“千万别……”
  “这是我的东西,我喜欢糟蹋!”
  陈无忌用力拿过锦盒,杨灵犀还在赌气,两人拉扯了几下,手碰在一起,杨灵犀一害羞,松开盒子:“哼,哪儿有你这样的人!”`
  陈无忌也有些敢干,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周蔓汀的那方手帕从袖子里掉了出来。杨灵犀眼疾手快地抓过来:“你怎么也用这种东西?咦?这么眼熟,这上面是什么啊?”
  陈无忌慌乱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杨灵犀继续说道:“我想想,在哪儿见过这个花儿……对了,这不是周姐姐的……”她猛然打住话头,看着陈无忌:“你打哪儿来的这个?”
  陈无忌脸涨得通红:“是,是周小姐落这儿的。”
  杨灵犀一挑眉毛:“什么时候落这儿的?”
  “上次几个青皮逼我斗蛐蛐,我,我没答应,打起来了……周小姐看见了,给我擦脸来着……”
  “我怎么不知道你给人打架,周姐姐倒知道了?”杨灵犀一脸怀疑地说道:“你不是说没见着过吗?”
  “那是早几天的事了。”
  “哦,是这么回事。那你不碍的吧?”一种酸酸的感觉让杨灵犀眼圈发热:“看你这样儿也不像有事的,那,那我走了……”说着站起来抓起锦盒:“反正你也不喜欢,我还是拿走吧。”不等陈无忌回答,抱着锦盒出了门。小翠正在外面看天上的鸽子,冷不防杨灵犀把盒子扔了过来,吓得连忙接住:“哟,这是怎么了!”
  “咱们走!”杨灵犀气冲冲走出门。
  陈无忌跟着出来:“杨小姐……我……”
  杨灵犀不搭茬径直走了出去,小翠抱着盒子,奇怪地看着两个人。
  
 楼主| 发表于 2006-4-24 22: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周世昆一脸沮丧地在书房唉声叹气,周太太不耐烦地说道:“当不上会长你整天死眉耷拉眼的,今儿都走马上任了,怎么还哭丧着个脸。”
  周世昆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啊!蛐蛐的斗季眼看就过去了,弄了个宝盆大会又不让我张罗,高桥那老小子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这个会长还不如个屁呢!”
  “人李昆凡都能当,你那么能耐这是怎么了?”
  “李昆凡全靠蛐蛐会挣钱,没赌局他一样歇菜。这个副会长要薪水没薪水,要津贴没津贴,你说我图什么!”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那你开始张罗的那么紧,把自己亲闺女都搭上了……”
  “你少他妈废话!就算不当这个会长,咱闺女跟了日本人你也吃不了亏!得,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这烦着呢……”
  周太太哼了一声走了出去,周世昆想了会叫周福进来:“你现在就出去,找找那个陈无忌,打听打听他和日本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边掏出几张钞票:“给,看着买个蒲包点心匣子什么的,别空手去。”周福答应一声接过那几块钱走了出去。
  
  陈无忌呆呆地坐在屋里,看着手里半成品的一个葫芦,,忽然听到周福的声音叫门,连忙开门把他迎进来:“周大叔,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我们老爷的事。陈师傅,咱们爷们儿也别绕弯子,老爷让我来问问您是不是真的让日本人请了去……”
  “没有,周大叔,我饿死也不会给日本人办事的。”
  “我也不信。可我们老爷不干哪。再说了,如今街面上不少人说您跟日本干事呢。”
  “清者自清,我总不能挨个找人去说吧。”
  “可这也忒冤了点。”周福想了想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日本人好这个,给他们帮忙也算不了什么,好歹是个活路。那些个做买卖儿的,谁不卖给日本人货?”
  “那可不一样,就算是死,死法也不一样。”
  “得,这话当我没说。呵呵,我是替我们老爷发愁,好不容易靠上个日本人,人家还走了。嘿,瞧着吧,这几天有我们这些人受的了。”
  “什么日本人走了?”
  “就是那个叫什么高桥的糟老头子……”
  陈无忌心里一阵轻松:“是这么回事……”
  周福站起来说道:“得,既然没那么档子事,那我就走了。”
  “您再坐会儿。”
  “不坐了,我们老爷还不定要发什么邪呢,咱回见吧。”说着周福站起来,陈无忌送他出去,有心多问几句高桥朗的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走了几步,木村樱子忽然出现在胡同口。陈无忌硬着头皮走过去,木村惊喜地说道:“你果然在这里……”
  周福小心地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女人。陈无忌有些着急木村的不请自来:“木村小姐您有事吗?”
  “哦,有一点事要打扰您……不过……”木村看了看周福:“你既然有朋友,那就改日再说吧。”
  周福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这就走”说着打了个招呼走了。
  陈无忌心里很别扭,不高兴地说道:“木村小姐,您输了斗局,还有什么事?”
  木村抬头看了看陈无忌,神情中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幽怨:“我能进去和您说吗?”
  陈无忌只好把她请进屋里。木村沉默了一会才幽幽说道:“我就要离开北平了,这次是特意向您辞行来的。”
  陈无忌有些意外地问道:“你去哪儿?”
  “上峰的命令让我随军部工作一段时间……”木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您对我颇有成见。请您放心,此去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中国人,请您一定相信我!”
  木村的声音迫切真诚,陈无忌不禁有些感动:“木村小姐,我相信您的为人,只是你们军队的所作所为,怕也不是您能做得了主的。”
  “可我愿意努力去做。经过上次的事情,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愿意多做一些事情来赎罪。”说着,木村的眼圈红了。陈无忌一下没了气,叹口气说道:“唉,要是所有日本人都像您这样想,又何至于此呢。”
  木村偷偷擦了擦眼睛,低声说道:“陈先生,樱子此次随军离开,还不知道能否再回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梳子,我从小都带在身边。日本已没了我的家人,我不愿这把梳子沾染了血迹。在日本是忌讳赠梳子的,可您是中国人,想必不会介意,所以冒昧地请您收下……万一我不幸身故,就请您把它烧掉。不情之请,还望您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上成全。”说完深深鞠下躬去。
  陈无忌觉得木村的要求很唐突,却又为她的言语所感:“这恐怕不合适吧……萍水相逢,我怕担当不起您的嘱托。”
  “陈先生,本来中国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可惜我们却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实在是遗憾。这次奉命随军工作,也是万不得已。我无亲无故,只怕死了之后没有一个怀念我的人……”木村说着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陈无忌沉吟良久,伸出双手轻轻接过那把小巧的木梳:“木村小姐,梳子先放在我这儿,等着您回来拿。”
  “您也要多多保重,特务部已经有人注意您了……”
  木村的话语满是惜别的情意,陈无忌分明地感觉到了:“谢谢您……这次的斗局,多蒙您相让。”
  木村擦掉眼泪,微笑着说道:“本来这斗局就不公平,不管怎样我都是无法胜的。”
  陈无忌心里暗暗叹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木村也没说话,窗外的阳光让她的面容有种特别的美丽,日本女性的温柔含蓄表露无遗。陈无忌猛然一惊,连忙站起来:“木村小姐,上次那两头虫儿,您还是拿走吧。”
  木村轻轻嗯了一声:“听说您会雕刻葫芦,樱子能否斗胆求得一个……”
  陈无忌有些为难地说道:“陈某的手艺不精……”话还没说话,听木村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一下软了,改口说道:“您可别嫌弃。”说着拿出一个砸好了底的大叶紫檀口金玉满堂叫罐,把那只藤花紫放进去。说也奇怪,这只秋虫儿一入罐便清脆地叫了几声。木村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真是动听……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谢谢您。”
  陈无忌笑了笑,木村樱子小心地把叫罐收起来:“樱子这就告辞了,您多保重。”
  陈无忌连忙说道:“您也多保重……”
  木村樱子走到门外站住,款款鞠躬:“承蒙您的帮助,樱子不会忘s记的。”说完,再没迟疑径直走出狭窄的胡同。
  陈无忌回到屋里,桌上那把黄杨木梳发出淡淡的光泽,似乎还有着木村樱子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他坐在一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一直没敢拿起来。
  
  周世昆一脸狐疑地听周福说道:“按理说陈师傅不会用瞎话糊弄我,可我看得真真的,那日本女人肯定就是和陈师傅下帖子的那位……”
  周世昆皱着眉头嘟囔着:“那这事还真没准儿了。就算眼前陈无忌没跟日本人,保不齐以后不跟……那日本娘们儿说不定就是去做说客的。妈的,没想到这个蛐蛐把式还真成了事,早知道早留下他了。”
  “陈师傅玩虫儿的道行到哪儿都拔份儿,要搁了清朝那功夫,没准儿就是宫里御用的人了。”
  “嗯,了这个小子的脾气实在是又臭又硬……”
  周福想了想说道:“老爷,我有个主意,可不太合适。您要是不爱听,就当我没说,成吗?”
  “少废话,快说!”
  “是这么回事,陈师傅在咱们家的时候,杨小姐不是总来玩吗,她和大小姐好像都挺喜欢陈师傅刻的那些玩意儿。这几个都是年轻人,陈师傅又救过大小姐,他们肯定比和您熟络,我的意思……”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周世昆兴奋地站起来:“我怎么早没想到,我这个闺女还真能帮我的忙。周福,你赶紧把小姐叫过来。”
  “诶,我这就去。”周福答应一声走出去,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陈师傅大小姐,我这可是暗地里帮你们呢,回头可别骂我缺德……”
  周蔓汀听到父亲叫自己,心一下提了起来。刘妈安慰道:“先不忙担心,老爷这阵子忙,不定叫你什么事呢。我一会就在门口儿呆着,放心吧。”
  周蔓汀委屈地嗯了一声,提心吊胆地来到书房。周世昆笑着站起来说道:“蔓汀,快来爸爸这坐,我给你说个事。”
  周蔓汀没敢坐,周世昆咳嗽了一声说道:“这阵子爸爸忙着正经事,也顾不上家里头,有时候说话声音大了,你可别怪爸爸。”
  周蔓汀有些惊讶,迟疑着看着父亲。
  周世昆亲热地靠近了一些:“爸爸也都是为了咱们家,现在这个世道,说什么都是假的。比如我做这个会长,也是一个道理。你忘了上次日本人来咱家的时候,多凶险,现如今不就没这事了。”
  周蔓汀依然没说话,周世昆继续说道:“既然我做了这个会长,要不好好干,日本人怪罪下来更麻烦。可爸爸不懂蛐蛐儿,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陈师傅我没留住,现在也不大好意思地找人家。我想着你们都是年轻人,比我好说话……”
  听完这些话,周蔓汀算放了心,却马上有一股怒气和怨恨涌了上来。半天才长长出了口气:“我跟陈师傅也不熟……”
  “乖女儿,这可不是害臊的时候。这么着,灵犀不是也和陈无忌认识吗,你们年轻人交交朋友也不坏。放心,这是正经事,爸爸不会说你……”
  虽然很向往和陈无忌在一起,周蔓汀依然无法接受周世昆的做法,可她不敢再反驳,生怕父亲再说出什么难听话来:“那,那我找灵犀妹妹问问吧。”
  “这就对了,我的乖女儿。”周世昆满脸堆笑地说道:“只要你说动陈无忌帮我的忙,什么都好说。”
  周蔓汀嗯了一声走出去,刘妈连忙接住她,心疼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这总比跟日本人打连连强,是不是?”
  周蔓汀点点头,想着很快就能再见到陈无忌,神情不自觉地轻松起来。
  
  宝盆大会的筹备处就设在靠山堂。此时金五台和罗耀先接待来报名的人,并把各家的蛐蛐罐登记编号,可一上午都没见着一只称的上珍品的罐。两个人对视摇头,金五台小声说道:“罗爷,这么着可不行啊,这都两天了,就这么几个人报名,连个赵子玉的盆都见不着。”
  罗耀先皱着眉头说道:“可不是吗。敢情都是混军白面来的。”
  “这不成,咱不净等着挨骂了!”
  “您有什么好法子?”
  “我听说,邓腾达跟杨有德俩人暗地里可没少忙乎。好些人的老盆,都让邓腾达的人给搜走了。这不是成心晒咱们呢吗。”
  “有这事?他们就不怕日本人翻脸?”
  “嘿,日本人不过也是为了好处!”
  “他妈的,这算怎么回事!金五爷,咱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要不,咱去给王会长说道说道?”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谁知道王会长跟谁亲!”金五台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是老朽不中用的,可您这个靠山堂的名气,唉,不知道明年的蛐蛐会怎么着喽。”
  这句话一下让罗耀着了急:“金五爷,这不是离报名结束还有几天时间吗,咱们再看看,要是还这个样,我就找新民会说事去。秋虫协会是新民会办的,这宝盆大会理当也该咱们靠山堂办!”
  “没用,中间不还有个周世昆嘛。这老小子更他妈贪。”
  “嘿,我怎么把这小子忘了。妈的,那咱们哥俩儿算怎么回事,这不是陪太子读书嘛!”罗耀先气得把帽子摘下来扔在桌子上,硕大的光头闪着一层油光。
  “你先别着急,周世昆不才是个副会长嘛。高桥先生又要去上海,按理说这正会长早就该派下来人了,为什么不派,不就是等着这个宝盆大会嘛。要我说,罗爷您肯献出自己的那对元盆,说不定这个正会长……”
  “打住,金五爷,我还指望那对盆养老呢,为个会长我可舍不得。这话您可不能再说了,您那几只老盆可也俏得很呢。”
  “呵呵,瞧您,我不过是随便那么一说,咱们谁不知道谁啊。”金五台笑起来,又正色说道:“正格的,这事咱们还得象模象样地应对下去。私下里咱们找找老几位想想辙,好歹找点象样的东西撑撑门面,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嘛。”
  
  两个人正说得热闹,周世昆从大门走了进来。金五台连忙迎了过去:“哟,周会长来了,怎么不言语一声啊,我们好接您一下。”
  周世昆第一次有了会长的感觉,挺起了胸:“金五爷太客气了,上次在高桥先生家一会,有日子没见了。”
  “您荣任会长,一定忙得很,金某想恭贺一下都找不到机会,您可别怪罪。”
  “这是哪儿的话,现如今咱们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伙计了。我明天正式走马上任,中午在东兴楼定了座,金五爷可一定要赏光啊。”
  “您太客气啦,金某一定准时恭贺。以后还全靠您多多照顾呢。”
  “哈哈哈,好说好说,金五爷是玩虫儿的好手,世昆还望您多多指教呢。”
  “会长有命,焉敢不从。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看着的罗耀先偷偷呸了一口:“哼,这么得意?你可是早了点!”
  周世昆过去和罗耀先打了招呼,两人一向不曾接触,金五台介绍一番,罗耀先拱了拱手:“周会长新官上任,以后罗某的靠山堂还请您多多关照才是。”
  周世昆连忙说道:“罗先生是咱们北京虫把式的翘楚,靠山堂更是京城名胜。协会是如论如何离不开罗先生的。”
  “周会长,您太高抬罗某了。靠山堂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敢不用心经营……”
  周世昆怎么会看不出此人的情绪,可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副会长现在还什么都不是。高桥朗的突然离开让他一下少了很多心气,只盼着副会长一职能带来点实权。可到此为止,他除了多一个会长的称呼是都没改变。假如自己不能拉拢金五台这些人,早晚会被迫离任。关键是,自己什么都捞不到,还很可能要赔上唯一的女儿。想到这里,周世昆对金五台说道:“金五爷,我今儿是想来看看咱们协会的资料。您是协会的老人,和新民的联络还望您多多维持。”
  “金某一定不留余力……”
  “对了,您知道高桥先生为什么这么突然离开北京吗?”
  “这个我也是才知道……”金五台想了想说道:“高桥先生一向是特务部的文化顾问,也因此才不能专心协会的事。至于为什么离开,定是有更紧要的事情等高桥先生去做,也是我们无法得知的了……我还是先陪会长去新民会,把协会的事务安排妥当再说。”
  “也好,咱们走吧。”
  “会长请。”
  “请请……”
  
  正阳楼雅间。
  邓腾达对一脸不忿的邓子荣说道:“你小子也长点出息,别净学那些没用的。你杨叔是我多年朋友,以后就当亲叔叔一样孝敬着,少不了你的好处。快敬酒!”
  邓子荣爱搭不理地敬了杨有德一杯酒。杨有德笑着喝干了:“腾达,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看法,这也是咱们比不了的。”又转向邓子荣:“子荣,听说你现在和马一飞走得很近,为叔的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行不行。”
  邓腾达嗐了一声:“老弟你跟他客气什么,有什么尽管说。”
  杨有德说道:“听说这个马一飞玩虫自成一派,我也想有机会学两招,子荣你帮我引见一下怎么样?”
  “他就在门槛胡同住,您自己找去就成。”邓子荣不耐烦地说道。
  邓腾达骂道:“混蛋,怎么能这么和大人说话!”转头对杨有德说道:“老弟你可别往心里去……马一飞不过是个臭流氓,有什么引见不引见的。不行我找几个人把那小子捕来得了。来来来,咱们喝酒,甭跟着没起子的玩意儿废话了。”
  
  前门,门槛胡同,一座半新不旧的院子。
  棍子愁眉苦脸地对马一飞说道:“马哥,这也不是事啊。这阵子咱们肚子里的油水可是忒少了,弟兄们都蔫了。”
  马一飞歪在床上用刀子剔着指甲,懒洋洋地说道:“怕饿死就滚蛋。”
  棍子没敢还嘴,忽然一个半大孩子从外面跑进来说道:“马大爷,那个邓公子的跟包来了。”
  马一飞动也没动地方:“带他进来吧。”
  三德子走进来,一屋子混子让他不敢放肆,客气地说道:“哟,马师傅,你们住的这地儿不赖啊,鱼缸石榴树,可就差叭狗胖丫头了……”
  马一飞斜着眼说道:“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咱们那档子事可还没完哪……”
  三德子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坐下:“马师傅,那点破事算什么啊。我们公子是没心思给一个蛐蛐把式斗气,人家现如今跟了日本人了,您要是气不忿就找日本人说话去。”
  马一飞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几个混混儿也站起来怒目而视,三德子吓了一跳,依然强撑着说道:“得,今儿咱不说这个,我们公子让我来是有别的事。”
  马一飞慢慢悠悠说道:“不说这个说什么?当初我和姓邓的可是说好了,我下局,他给我五百块。现在已然是过了十来天了,利滚利,给我一千块算齐活,咱再说别的。”
  “什么!?一千块,您这不是高利贷吗!”
  “这是老规矩!”
  “我说马师傅,我们老爷子好歹是警察局长,您不能这么坑人。”
  “嚯,拿警察局长来压我!老子连他妈日本人都不怕,局长算个蛋!来人哪,把这位兄弟的东西留下一件给邓公子瞅瞅,我看看警察能把咱们怎么着了。”
  三德子不敢再逞强:“马爷,我只是个跟包的,您何苦跟我来这个呢。是姓陈那小子得罪您的,又不是我们公子。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啊。”
  “不给钱也成,让你们公子给哥几个弄几只德国造,咱就算清了。”
  “嘿哟,别说得德国造,现如今汉阳造都弄不来啊……您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了。我们公子让我来,是为了更要紧的事。杨有德您知道吧?开商号的,他说您是位好汉,想结交您。瞧,片子我都带来了。”说着,把杨有德的名片递给马一飞。他接过来瞄了一眼。三德子继续说道:“这位杨先生可是有钱人,他既然想结交您,出手怕是不会小气……”
  马一飞笑起来:“有钱人?有钱就好办,咱们兄弟为的就是钱,我问你,这个杨有德找我们哥们儿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知道您好斗虫儿,是想请您帮他玩虫儿的。”
  “嘿,又有个想充大尾巴鹰的。成,我怎么找他。”
  “到时候他自然会上门请教您……”
  马一飞呵呵笑起来,拍了拍三德子的肩膀:“得,那我就等着他。你回去告诉你们邓公子,玩命我们是不怕,可他也甭想消停。要是有钱,让我给他们看家护院我都干,记住喽,没钱说什么都没用!”说着一招手,几个人连推带搡把三德子赶了出去。棍子小心地问道:“马哥,您真不怕那姓邓的?他真要给咱来个连锅端怎么办,都说民不与官斗,马哥您可得想好喽。”
  “要不说你们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儿呢!哦,他是局长咱们就白忙活,那还当什么混混儿。混来混去都白干,早他妈饿死你了!”
  
  第十二章
  杨灵犀坐在书房里生气,那对彩瓷罐放在一边。小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地站着不敢说话。半天杨灵犀才叹了口气,把罐收进锦盒:“小翠,去,给老爷送去。”
  小翠抱着盒子说道:“怎么您不要了?”
  “要什么要!一对破蛐蛐罐有什么好的。哼,不高兴我砸了它。”
  “哟,可别砸,您要是不喜欢还不如赏了我呢。”
  “去去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那罐是你能要的吗!”
  小翠没想到杨灵犀如此说话,眼圈一下红了:“对,我一个贱丫头哪儿配要这么好的东西……”说着就要往外走。杨灵犀连忙跑过去搂住她:“哟,生气了?我刚才是胡说呢,你别往心里去。我什么时候当你是丫头来着。”一边把锦盒拿过来放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小翠擦擦眼睛说道:“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可又不和我说……”
  “唉,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去看看老爷回来没……”
  正说着,杨有德走了进来,看到锦盒笑起来:“怎么样,这罐的来历知道了吗?”
  杨灵犀不敢让父亲看出自己的失常,低头说道:“知道了。”
  “知道了?那你说说看。”
  杨灵犀把陈无忌的话说了一遍,杨有德笑道:“说得不错,不过,这准不是你自己找来的。说吧,是哪位高人指点了迷津啊。”
  杨灵犀赌气不想说陈无忌的名字,杨有德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灵犀连忙说道:“是一个蛐蛐把式,我怕您说我……”
  “嗐,这有什么说,手艺人没什么丢人的。你从哪儿找的把式?”
  杨灵犀心里放松了点:“就是现在人们叫斗王的那个,前几天赢了日本人的陈师傅……”说完小心地看着父亲的神色。杨有德哦了一声:“原来是他啊,难得难得,我最近也听说了这位陈师傅的事,不简单……”
  杨灵犀虽然还在生气,可心里还是甜丝丝的:“是啊,人家今年一场没输呢……”
  “瞧你这丫头,一说斗虫就来劲……对了,爸爸上次不说了吗,你说出来历,还有对小篆罐让你看,怎么样,还敢试试吗?”杨有德慈祥地看着女儿说道。
  杨灵犀无精打采地说道:“他说您这样的身份收藏点好东西不算什么稀罕的……”
  “哦?你告诉他了?”
  “嗯。”
  “没说真假?”
  “他又没见着,怎么能知道真假。”
  “哦哦,可他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好东西?”
  “是吧,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杨灵犀奇怪地看着父亲:“您这么着急知道,那时候怎么不一块给我呢?”
  杨有德马上笑起来:“东坡先生曾云‘君子可以寓意为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这才是玩物之最高境界。爸爸也是想看看这位陈师傅如何看待这些俗物的……由此看来,他虽然只是个手艺人,却颇有雅士高人风范,难得……”
  心上人被夸奖,杨灵犀心里很高兴:“你们真是说到一块儿去了……”
  “呵呵,爸爸身陷俗事,却并不甘心与市侩商人为伍。倒是陈师傅慧眼识珠,等有机会,爸爸少不得要向他多多请教呢。”
  杨灵犀嗯了一声,心里渐渐被喜悦充满,脸蛋儿泛起一层迷人的红晕。杨有德全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秋虫协会。
  周世昆正和金五台说着什么,有人通报杨有德来访。周世昆连忙让请进来,金五台连忙说道:“既然有客来访,金某先告退,有事您再知会我。”
  周世昆想了想:“也好,回头我到府上亲自拜访您。”
  金五台走后,周世昆出去把杨有德迎进来:“杨老弟,我正说找你呢。明儿我就正是上任了,您可一定来捧场啊。”
  “那是当然,我今天就是专为给周兄道贺的。”
  “好好好,快请坐。”周世昆让干事把桌子上的卷册收拾出去说道:“这几天都在忙乎这个,简直是焦头烂额了……”
  “呵呵,周兄事必躬亲,诚然是实干家的风格,老弟佩服的很。”
  “嗐,不干怎么办。我是门外汉,若非高桥先生看重,做这个会长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秋虫协会会长,本就该周兄这样的人来作才对。试问若对市井风物一知半解,又怎么能掌握这满城的玩家呢。周兄谦和练达,自然是最佳人选了。”
  “老弟此言愧不敢受啊。”周世昆得意地说道:“好在有金五台先生全力帮衬,我这才放了点心。不然高桥先生,王会长问下来可不好说话喽。”
  “呵呵,您这就过虑了。秋虫协会虽说是新民会下属,揖唐先生却是无暇分心,再加上这几年由高桥先生亲自打理,已然是独立的部门了。可惜他有要务离京,不过,这协会可就是周兄一人的天下了。”
  “哪里哪里……不瞒老弟,这明儿一上任了,我还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呢。眼看斗季已过,今年我是没戏唱喽。”想到白忙一场,周世昆不禁沮丧起来。
  “呵呵,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戏嘛,也不是没得唱。”
  “哦,老弟有什么妙计赶紧说出来啊!”周世昆急不可待地问道。
  杨有德不慌不忙地说道“这北京城玩虫儿的人何止万千,秋虫协会虽说只是民间组织,可也不是摆设。难道除了办蛐蛐会,就想不出别的办法吗?”
  “还能有什么办法?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
  “您想啊,这正经的玩家,哪个不养几十头虫,哪个没有百十来只罐。咱们协会是为他们服务的,没了秋虫协会谁还能玩虫儿?您作为会长,横是不能白给他们忙乎吧?”
  “老弟的意思,向玩虫儿的收会费?”
  “会费才几个钱……周兄可以变通一下,在税赋上想想……”说着用手指画了个圈。周世昆才明白过来:“哈哈,这税赋二字可是真妙!既然日本人让他们玩虫儿,又有咱们协会费心管着,就该按虫纳税!哈哈哈,妙!妙!”
  “后面怎么做,就看老兄您的了。”
  “不过老弟,这收虫税的事好说可不好办啊。”
  “周兄,您只管想出个合适的税制,实行之际,老弟自然会帮忙的。”
  “那可太好了,杨老弟,你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得,我这就好好琢磨一下,到时候再请老弟斟酌。”
  “好说好说。”杨有德微笑着说道。
  
  中午,陈无忌刚从西花市回来,捅开火准备做点饭吃,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心里不知怎么怦怦跳得厉害。打开门,果然是周蔓汀站在外面,却没有刘妈陪着。陈无忌连忙把她让进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吃饭没呢?”
  周蔓汀本来就很害羞,陈无忌熟悉亲切的问话让她稍微放松了点,把一个布包递给他:“我吃了……这是吴师傅刚蒸的素包子,鸡蛋韭菜的,你吃吗?”
  “我吃鸡蛋。”陈无忌高兴地接过布包闻了闻:“吴师傅的手艺真没的说。”
  周蔓汀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从小吃素,可整天这么在外跑不吃点顶事的可不行。以后你甭自己做饭了,我让吴师傅给你送过来……”
  “不用不用……忒麻烦了不好。”
  “没事儿。”周蔓汀小声说道:“现在没人管我……”
  陈无忌刚咬了一大口包子,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没人管?出什么事了?”
  周蔓汀不知道怎么解释,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陈无忌着急地问道:“是不是你爸爸他……”
  “不是不是,你别着急,我爸爸他什么都没说。”觉得这样说不对,周蔓汀又连忙解释道:“我爸爸是说,听说你现在跟日本人办事……让,让我问问……”她说不下去了,担心地看着陈无忌。
  陈无忌心里已经全明白过来,没接话茬,咬了一口包子说道:“这包子真好吃,韭菜鸡蛋还有木耳,地道……我还以为吴师傅就会红烧肉哪。”
  周蔓汀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我看着吴师傅拌的馅,还搁了点金钩呢。”看看陈无忌连忙又说道:“这金钩就是提个鲜。我本来也不爱吃大荤,想着你该不会忌口这些……你要是不吃,我就拿回去……”
  陈无忌笑了笑,把剩下的包子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周蔓汀扑哧笑出声来,倒了一碗水递给他。陈无忌吃完一个包子,又拿起一个。周蔓汀就在一边看着心疼地说道:“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怎么过的,一个包子就馋成这样。”
  “嗐,吃饭嘛,能填饱肚子就成。”
  “想着你这些年……心里真不好受。”
  陈无忌淡淡一笑没回答,周蔓汀忍不住又红了脸:“你不吃包子光看着我干什么。”
  “我觉得你比包子好看。”陈无忌满心欢喜,忍不住开起玩笑。周蔓汀脸更红了,抓起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真讨厌,这么大包子还堵不住你的嘴。”
  陈无忌几口吃完包子:“真香,要是你拌的馅就更香了。”
  周蔓汀声音小了下来:“我什么都不会,我是个没用的人。”
  陈无忌吃力地咽下嘴里的包子:“我可没那意思……你来就是最好的了。”
  “你要是不嫌我,以后我总能来……”
  陈无忌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嫌!我一个蛐蛐把式……”正说着,一只温柔的小手捂在他嘴上:“你又说这个!你再说我就走了!”陈无忌连忙说道:“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你别走,我包子还没吃完呢。”
  周蔓汀哼了一声又坐下来,拿起一个包子递个他:“以后不许你再瞎说了!”
  陈无忌叼着包子,从怀里掏出那方手帕:“擦擦你的手,都是油。”
  周蔓汀没好意思伸手,看到他怀里露出一角木梳就问道:“哎?那是什么啊快掉了。”
  陈无忌低头一看,连忙说道:“没什么,就是把木梳。”刚想收起来,周蔓汀说道:“什么木梳啊,我看看。”
  万般无奈,陈无忌只好把梳子递过去。周蔓汀细细看着:“真好看……怎么是人用过的?”
  陈无忌不知道如何解释,看周蔓汀神情变了才支吾着说道:“这是别人托我保管的……”
  周蔓汀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说着收起包袱站起来:“我走了,你歇着吧。”
  陈无忌急忙说道:“怎么这就走了。再呆会吧……”
  “不了,刘妈没跟着,我怕她惦记。”
  “那什么,那梳子真是别人让我保管的……说好过阵子就拿走……”
  “我知道,你好好给人拿着,别丢了。”
  陈无忌急得抓耳挠腮,狠狠心说道:“嗐,这是那个日本女人托我保管的,她叫木村樱子,说要跟着军队上前线……没亲没故的,这木梳是她妈留给她的一个念想,怕丢了就暂时搁我这儿了……”
  “那你更该给人好好看着了……”周蔓汀越说越委屈:“整天搁怀里,回头丢了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没来得及放下吗!我这就放下,保准不再带着了。”
  “不用了。你把手绢还我吧……”周蔓汀沉着脸伸出手来。
  陈无忌紧紧抓住手绢:“我不给,这是我的了。”
  周蔓汀哼了一声就要走,陈无忌拦住她:“不许走。”
  “包子你都吃完了,还不让我走。”
  “今儿不说清楚就不让你走。”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我都清楚,你让我走……”
  陈无忌伸开胳膊:“没说清楚,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周蔓汀不再说话,想绕过陈无忌出去。他双手一抱,把她搂在怀里:“蔓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思。我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吗?”
  陈无忌的怀抱让周蔓汀再也无力挣扎,只好把头扎进他的怀里。陈无忌贴着她软软的鬓边低声说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别的什么都放不下……”
  周蔓汀不敢抬头低声说道:“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今儿就对天发誓,我心里就有你一个人!”陈无忌指着天说道:“要是有一句假话……”
  话没说完,周蔓汀打断他说道:“别说了,我信你,我就是害怕。”
  “你怕什么?”
  “我,我怕哪天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又瞎说。放心,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可你得信得过我。行不行?”
  周蔓汀抬起头看着陈无忌的眼睛:“我相信你。”
  
发表于 2006-4-24 23: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出来了,老轻这菜是两天一上的,呵呵,明天再来看:)
发表于 2006-4-25 00: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回完帖一看啊,后面的接上了。

到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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