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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30 22: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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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A城春天的清晨是最可爱的,许多人并没认识到这一点。晨光的朦胧中,所有植物都努力吐着娇嫩的颜色,甚至灰扑扑的墙头上,也不忘滋出一根“野大麦”,带着沉甸甸的露水随风而动。布敬章的头也有些沉甸甸的,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手足无措,看看身边的秦雅莉只顾低头疾走,想起昨晚的谈话不禁感慨万千。
秦雅莉的父亲确实是县长,不过那是她考上大学前一年的事,就在她接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县长就被“双规”了。一年后,省高院下了最后判决,县长因为受贿和渎职罪被判无期徒刑。曾经贵为县长千金的秦雅莉一家便从此堕入深渊,好在她精明的母亲还留着一些体己,抄家时保留了下来,所以秦雅莉还是到了A大。这里本来和她的家乡远隔万里,可她父亲是县长的事还是传了过来,好在人们并不知道更多情况,于是秦雅莉干脆夹起尾巴作人,装一个廉洁的基层领导家属罢了。
那个张丽本是秦雅莉的高中同学加老乡,似乎还求县长办过什么事,因为东窗事发没有成功。所以和秦雅莉一起流落到了A城,不过不是上学,而是到黄河大道做了发廊妹。本来秦雅莉不屑和这样的人交往,可惜自己失势凤凰不如鸡,一年只能回家一次,不知底细的母亲让张丽捎过两次东西,秦雅莉不得不承认了和她的老乡关系。其实发廊妹张丽在她面前更硬气,因为人家是“自己养活自己”,秦雅莉靠谁养活呢?一个在大狱中苟延残喘的县长留下的那点钱?想到这里秦雅莉就欲哭无泪。偏偏昨天收到母亲得了心脏病的消息,电话打不通就去找张丽。悲惨的是不但证实了这个消息,遇见了布敬章,还遭遇了春季第一场“扫黄打非”。布敬章和秦雅莉想到同样的地方,不禁扭头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想“我怎么这么倒霉”,一个想“她怎么比我还倒霉”。
倒霉的人在不太倒霉的人面前自然要感觉低一头,所以布敬章请客吃馄饨时秦雅莉很感激。朴素、遥远、矜持、朦胧……以前所有的外壳都碎掉了,布敬章完全忘了昨晚冰凉的露水:美女啊美女,如此和你接近是怎一个妙字了得。
A大的校门从来没有这样宽敞过,布敬章颇有点再世为人的感觉,和秦雅莉远远的分了手。看着她摆手的窈窕样子,忽然有点兴奋,或许一晚上的受罪能换来和这个美女的一场情缘也不错,他看了看自己邋遢的样子,心想孟津一干人知道了,说不定得剐了自己。
果然,406所有人都早早起了床,看到布敬章都用刀一样的目光盯着。这个家伙脸色发青,虽然打嗝时还有香菜虾皮的味道,可明显一晚上没睡好。孟津一脸狐疑的表情过来闻了闻,肯定的对人们说到:嗯,妈了巴子的贼香。
二十七
布敬章越不说昨晚的行踪,哥几个越来劲。古建三一口咬定他吃了两月的白菜帮子,定是存钱去黄河大道爽了一把。这个想法让大家颇有些义愤填膺,合着自己饭盆里少的那些肉,最后成了活色生香的女孩,让布敬章一个人独享了。金棍趁机大发牢骚,说也该让他出一次血了。布敬章呲牙咧嘴的摸了摸口袋:既然我出去爽了,现在肯定没钱,你们要不一人割我块肉尝尝?
正说着,忽然听到窗户外面有个女声大喊:臭皮,臭皮,臭皮。布敬章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扒着窗台一看,王金芳双手叉腰在楼下站着,后面正是秦雅莉。古建三布敬章在旁边一声怪叫:妈的,真让咱们猜着了。
布敬章得意的探出头去:谁找我呢?王金芳指了指校门方向:那有个人找你呢。说完,拽了身后的秦雅莉一把。秦雅莉抬头看了布敬章一眼,低头和王金芳向宿舍走去。布敬章一边琢磨着秦雅丽的神态有些奇怪,或许是对自己有了什么想法,一边想谁会找自己来,于是停止和几个人的抬杠下了楼。
学校门口一侧有个小花园,有个亭子和一个服务社,平常就是外交烦忙同学会客的好地方。布敬章小心的观察着,没有熟悉的面孔,他刚想离开,一个在角落里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张望了一眼喊到:嘿,叫你呢,过来。
布敬章心里不禁有些发怵,这个男人是经常在学校外面能看到的混子:矮胖短粗的身材,头发短的露出青湛湛的头皮,胡子拉碴的,戴一副又大又黑的墨镜,胸前的金链子足有半斤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男人看到布敬章有往后退的意思,连忙快走了几步,尽量让满是疙瘩的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布敬章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等他走近时终于明白过来,这个男人那天晚上和警察一起出现过,不过不是这个打扮,胳膊上还有个红箍,上面用黄色写着几个字:治安联防。
完蛋了,秦雅莉的学生证还在警察手里。布敬章仿佛一下从颠峰堕入了深渊,连着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减轻不了头晕的程度,只好慢慢走过去,看到那个男人满嘴的黄板牙才停下来:你,你找我?
联防队员轻松的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一手玩弄着墨镜,一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布敬章很有些不安,这个熟悉的动作这会看来太有讽刺意义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找到自己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布敬章努力让自己轻松起来,可腿肚子发软,不敢坐过去。就听到联防队员说到:布同学,你挺机灵的啊?蹲了一宿还能跑的那么快,是不是有了经验了?
布敬章木然的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嘴里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嘴不发干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那个人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二十八
布敬章浑身颤抖着靠在一棵树上,联防队员骑着那台神气的“哈雷”消失在校门外,他的话像巨大排气管发出的巨响一样,一直敲击在布敬章的心上-五千元,满以为自己携美女成功“越狱”,从此会苦尽甘来,谁知道还没多看美女一眼,就遇见了这个家伙。原来派出所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逃跑,这样一来,本来没什么事,自己也百口莫辩了。“是好人就别怕”,联防队员眯着眼对布敬章说了这样一番话:你跑,你跑就是拒捕。抓了你,再跑就是越狱。你们这些学生就是傻,本来早该把你们关那铁笼子里。我们队长说给你点廉耻(估计应该是留其廉耻),让你们自由活动,我操到好,你小子来了个两腿抹油。本来我们队长打算直接来捕你们,可那么一来你们就没法在学校混了。所以让我来告你一声,如果你们还想继续上学,那就规规矩矩的交点罚款,事情就算完了。这已经算你走运了,要是在所里,不但交罚款,还得让学校领人。我看你那个小妞挺漂亮,来这么一出,怕你们是生受不起啊。好人,好人的学生证怎么在我手里?
布敬章被拒捕越狱这些词搞的六神无主,联防队员看目的达到了,说了句过两天就来拿钱,没有就带人就走了。看着那个人完全消失了,布敬章慢慢站起来,五千元,上哪儿找这么多钱去。他第一个想到卖血,不行,就自己这身子骨,抽个五百CC就得完蛋,再说也卖不出那么多钱。借?谁肯借给自己,就算肯,谁有那么多钱。金棍?这个土财主吃吃喝喝还凑和,一下借那么多钱,他肯定不会。此时校园里柳絮纷飞花枝招展,布敬章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奇怪,今天早上自己还梦想着倚红偎翠,转眼就成了冤大头。巨大的落差让人难受,布敬章一时间想了无数个办法,可惜没有一个能安慰一下自己。
一个温柔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叫醒:那个人走了?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啊?
布敬章顿时觉得一切折磨都有了回报,美丽的系花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半掩着如水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仿佛刚滴过眼药水。布敬章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看一个女孩,心里的慌张换了另一种味道。秦雅莉的女式衬衣明显的有些瘦小,虽然很朴素,却因为胸脯撑起的隆起而显得格外妖艳,带些惊慌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比一般女孩更加我见犹怜。布敬章咽了口唾沫说到:没,没什么,和你没关系。说完这句话他打了个激灵,自作聪明的加了一句:真的不是昨天晚上的事。
秦雅莉显然不相信最后这句话,直着腿走到亭子边,抠着柱子上的漆皮发狠的说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家伙昨天就一直在盯着我看,没想到居然真的找来了,这可怎么办,要是抓走我,我还怎么做人啊,我妈的心脏病……
布敬章看着秦雅莉幽幽哭了几声,走过去低头坐在一边:别着急,那小子不是非抓人不可,他刚才是找我要钱来的。
秦雅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哭的却更厉害了。布敬章只好接过自己的话把继续说到:那个人说罚款还要交,不然还得,还得抓我们。
秦雅莉停住抽泣,看着路上来往的学生发了会呆,忽然恨声说到:我们怎么那么倒霉!不给他们钱,他们凭什么抓咱们,难道他们一点理也不讲吗?让他们抓,抓进去没有证据还得放了咱们。布敬章看了看眼前这只失势的凤凰,心中颇为感概,自己固然是倒霉到家了,可这个以往被人捧着的县长千金,遭遇这样的事,比自己可难受多了。人的劣根性让他油然有些放松,好像事情和自己全无关系一样的说到:嗐,说这些都没用。眼前就两种选择,给钱,怎么给;不给钱,怎么不给。
二十九
406每个人都斜眼看着布敬章,这小子也忒牛逼了点。才不过被王金芳喊了一嗓子,就端了起来,不吭不哈的。孟津实在不想把系花和他联系起来,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到一百斤的“药渣”,居然能和系花勾勾搭搭,自己这个情场老手的脸面往哪儿放。于是几个人都不和他说话,只有庄鹤一脸希望的用眼光追随着他。吴玉明此时不在宿舍,布敬章被逼无奈,收拾起心情坐在下来:小庄,你没必要总是这样幽幽怨怨的。吴老咩挺大一个男人,不能总是陪你一个人吧?你要闷了就去上网,喀喀的砍人多舒服。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残暴型网友。说完他苦笑了一声,庄鹤哀怨的表情有了些变化,薄薄的嘴唇因为牙齿的压迫有些泛白。他其实是个很秀气白净的小伙子,只是因为常年的通宵熬夜,脸皮有点发青,眼圈下也总有一抹灰色。布敬章又苦笑了一声,“青面兽之烈火传奇”,如此秀气的庄鹤在网络用这样一个名字,真是有点意思。
人们总是这样,每天都在盼着周末,因此而来的兴奋会一直持续到周末早晨,假如中午没有一顿像样的午饭,下午马上就会变得沉闷许多。布敬章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规律,可是联防队员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平静。秦雅莉显然拿不出太多钱,和自己一样,眼下只有借钱一条路。他中午吃了两个馒头和一块酱豆腐,胃里空落落的无比难受。自己每个月那点生活费,到是足够用了,也确实如寝室其他人的猜测,还颇有点积蓄,只是这些钱并非用来“剃头”的。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布满阳光和灰尘的空间发呆。孟津的鼾声时大时小,古建三阴郁着脸在看一本没了封面的艳情小说。金棍在对面的上铺整理着自己的钱包,几张粉色的钞票让空气多了很多迷人的色彩。布敬章决定还是说出这件事,起身攀上金棍的床。他赶紧收起钱包,充满戒备的眼神盯着猴子一样蹲在床边的布敬章。
布敬章尽量咧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到:金棍,给你说个事。昨天我确实和系花在一起。
金棍一震,慢慢张大嘴却没说出什么,只是疑问的看着。布敬章点点头:可是出了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说完,他下了床,趿拉着鞋走到门口,向迟疑的金棍招招手。他慢腾腾的爬下来,古建三抬头木然的看了两人一眼,小说中的热辣描写还残留在他的眼睛里。
金棍听完布敬章的话,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带些苍黄的脸庞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布敬章靠在墙上说到: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就算不是派出所的,逮着我们的把柄一不会善罢甘休。我琢磨着不给钱是过不了这一关,可我们毕竟是冤枉的,而且也没被打到“现行”,估计给点钱就能混过去。秦雅莉说她最多能凑一千,我现在有三百多,凑够一千五,估计给他们一半就行。金棍挑了挑眉毛:我就说那地方不是咱们去的,你偏去那转悠,倒霉催的。
布敬章宽容的原谅了他的讽刺:哥哥我不是喝多了吗,谁知道怎么转到那儿去了。怎么样,你先借我一千五,我每个月按时还清你。
金棍沉吟了一会,端详了半天才说:不对,你小子一向铁公鸡。遇见这样的事,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不给钱,怎么今天这么老实胆小?是不是和秦雅莉有什么勾搭?告诉你,这样的钱我绝对不借!
布敬章有些着急:我骗你我是孙子!咱们学校又不是没出过这个事,被派出所捅出来,连他妈学位都危险。我想了想,一千五不过是四门课的补考费,要真能摆平了,我也就认栽了。再说,不是系花被饶进去了吗。学位事小,丢人事大。
金棍打断他的话:对,你正好摆平自己,收买系花。我落了什么了?
布敬章说:我又跑不了,也不是不还。你就是借点钱呗,难道我自己吃了喝了你也能多长一块肉不成。
金棍说:当然不一样,我就不爱借这样的钱给你,我不借你你没办法吧?
布敬章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半天才说出话来:好,好,好。算你狠,我不借了。不过我告诉你,你别把这事告诉别人,不然咱们谁也好不了。
金棍看着气冲冲的布敬章,想了想终究没有挽留,低头不知道想了会什么,转身向楼梯走去。已经躺回床上的布敬章支起身子听了听,撇了撇嘴又躺回去。金棍一准是找金惠去了,看来系花的钱有着落了。
布敬章躺的舒服一些,枕着胳膊看着头顶的床板,上面还留着不知那位师兄的一首诗:
从来不闻窗外事\苦中作乐无人知\黄粱不曾饱人梦\才知生来不逢时。
这首诗虽然够烂,可还是极大地渲染了一种没落的情绪。布敬章一直没有刮掉这些字,只为在不如意的时候想想那个郁闷师兄,让自己满足一下。可现在那位师兄显然比自己幸福,不管怎么说毕业证拿到了,自己苦熬了两年多,却被个“业余执法者”横空一脚。想到这里布敬章再也控制不住沮丧的心情,狠狠地叹了口气:自己上哪儿淘换那一千多块钱去。
晚上的时候郑经回来了,宿舍热闹了一下,吴玉明却一直没见,快熄灯了大家才想起来。庄鹤不无担心的问布敬章:老吴昨天晚上特兴奋,说小琴对他有意思,还说今天晚上去找人家。你说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布敬章正忙着想一千块钱的事,心里正长满了草,不耐烦的说到:你该给吴老咩栓根儿链子才好,我又不是他爸爸,干嘛总问我。庄鹤委屈的扁了扁嘴,一时找不到话反驳,赌气坐回去乱翻手里的一本《电子游戏》。孟津这时端着一个脸盆走进来,头发脸上都湿漉漉的,在日光灯下居然很有点健康的味道。古建三冷眼看着: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怪,没完没了的刷牙洗脸洗屁股,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孟津居然没翻脸,憨厚地笑了笑:要不是灌肠需要钱,我连这套下水都想涮一遍。你管我呢。
金棍没听清楚“下水”这个词,把手里的钱包收起来放好说到:你说涮什么吃?孟津没搭理他,舒服的擦着头发:妈个巴子的,洗洗就是舒服。布敬章极力摆脱被联防队员痛打的幻像说到:这小子一准是怀春了。几个人都来了精神,孟津不无佩服的看了看布敬章,咧开大嘴无声的笑了,却什么都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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