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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05——[原创]生存就是毁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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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4-28 22: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会补回来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5-2 02:4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老师傅们都说,如果回到改革开放以前的年月,我会是一个好工人。因为我具备那些被评为劳模标兵的人共有的特质:心灵手巧,气力过人,任劳任怨,沉默寡言。
  
  那段时间我的确让娘看到了她最理想的儿子,我每天按时上班,一日三餐吃的是她精心准备的饭食,遇上加班,娘就让姐姐把饭送到我的车间,有时是她亲自送。娘在厂里人缘好,遇上熟人一聊就是大半天,没有人不拉住她的手好好夸赞我一番的。娘低调做人惯了,如何受得了大家的这番恭维,她就莫名地紧张,谦恭得近乎不安的喜悦写在老人的脸上,翻来覆去只会念叨一句话:都是搭帮你们领导和师傅们教导得好哟。
  
  娘退休后又做回了农民,把家里所有的菜地都挖了一遍,种上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不听劝,不怕累,默默地坚持着。家里总有做不完的劳作,下班回家我也不闲着,提上锄头桶子就下地里去,锄草,浇水,一直干到天色擦黑。这时,娘或姐姐就会站在坪中长喊:刚子,吃点心了——
  
  吃点心就是吃饭,不是吃什么糕点,这是我们这一带的习惯说法。有新媳妇过门,爹妈请新人出来吃点心,媳妇用饭时留心吃了个半饱,坐到半夜,她悄悄问新郎:爹妈不是说请我们吃点心吗?怎么还不见来,我都饿晕了。新郎闻言愣了片刻,继而笑得差点岔了气去。
  
  在林立的厂房和巨大的设备和罐体之间穿行,人往往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就象一只无声爬过的蓝蚂蚁,感觉这种大工业的无形压力正在消蚀着自己的活力和个性,其实这只是错觉而已,通过三麻雀和他身边的一群人,我觉得他们个个都有鲜明而可亲的个性。
  
  三麻雀是我们的工段长,是一个不到40岁却有着近20年工龄的老麻雀。我的到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急于与我接近,好半年都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象一头沉默的金毛狮王,暗中远距离关注着新来公狮的一举一动,似乎在掂量我的出现会给的领地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我们这位工段长中等身量,其貌不扬,一张略微变形的大嘴里镶着一口黑黄的大牙,口里永远嚼着一口槟榔,手里夹着一支从不熄火的香烟,时不时塞在口里,嚼两口,吐出一缕轻烟,似乎能把香烟也质感十足地嚼上一嚼,咽下的多,吐出的少。如果他的两腮黑里微红,不用说又是喝了二三两便宜货。两只小眼似乎总也睡不醒的样子,喜欢习惯性地斜着眼看人,斜斜地含着一丝平易近人的坏笑。人不可貌相,人家这副德性能当上几十号人的工段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不出两三天,我就发现了三大人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拉得下面皮,敢骂人。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管你是谁,一张臭嘴,上骂中央,下骂黎民,骂人必加上一句口头禅:怕个*呢!他骂人不是只有脸红脖子粗一个模样,他也分对象,讲区别,十分讲骂的艺术。文有文骂,武有武骂,笑有笑骂,痞有痞骂,女的敢骂着踢他一脚,他就敢骂着摸你一把,男的敢骂着喊打,他就敢骂着喊杀——凭心而论,在几十号人里他基本能把一碗水端平了,大家骂归骂,吵归吵,内心里还是服着他的,不管别人事后如何,他是再不计较的,如果真的有人把事搞大了,被众人指责的未必就是他,这是他三麻雀的本事。
  
  不知他是不是嫌自己的威势还不够,他总是流露出对我的块头和力量的羡慕,不止一次地问我:刚子,你蛮不错呵,哥哥请你出来当个班组长,管他十几号人,怎么样?我嘿嘿不答,三麻雀就急得骂粗口:你这个种!笑笑笑,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怕个*啊!
  
  我学不了他,我天生不爱管人,从小到大连班干部都没当过,虽然在技校读书时我的身边围着一大群人,我只当是哥们儿在一起凑个热闹,从来没有自认是他们的头,别人怎么看与我没关系。何况我刚参加工作,人家未必服我,我没什么社会经验,脾气也把握不好,不像三大人那么灵机应变,万一碰上什么钉子,弄出什么事来,反而不好收拾,还要让家人担惊受怕,岂不是自寻烦恼?我还是当我的闲云野鹤,图个清静吧。
  
  我从不相信什么算命,但我觉得人天生是要归于某种类型的,朋的适合当头,有的适合跟班,有的适合劳心,有的适合出力,无论先天后天,这样的角色一经确定,谁都很难改变,就比如我,无论走到哪里,有头脸的人都会注意到我,不动声色地把我拉在身边,不离左右,仿佛我是一道护身灵符。
  
  大庆一直对我不离不弃,易哥也对我缺位以待,他们都没得手,倒让我们三大人抢了个先。加班、抢修、喝酒、打猎、纠纷等都喜欢拉上我,人家笑他官儿不大,警卫员倒挺神气的。他得意地笑:就是,怎么样?有刚子这样的兄弟我怕谁,我怕个*!
  
  虽然因为职位的关系,三麻雀平时不怎么干活,但一旦遇上紧急情况需要加班抢修,他这个时候的表现就是彻头彻尾的劳模了,他那股不要命的劲头真是没有说的,不服不行。我进厂不久,厂里的锅炉经常结碴,不能发电,不能生产,大大小小的厂领导都急了眼,围在锅炉抢修出口前一筹莫展:这打碴是个手工活,要让人进入炉膛内部,要等温度降下来,真的这么等下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时势造英雄,这个时势属于三大人。他老人家一下子麻雀变凤凰,真真假假说了一句领导很受用的粗话:怕个*,降温降温降他娘个温!帮我送一盒蚂蚁子进锅炉去试试,只要蚂蚁子不放炮,老子就敢进去打碴子!
  
  比三大人大的官儿这些天都成了他的配角,大家看他骂骂咧咧调兵遣将,组成了一支抢修敢死队,等人马聚拢过来一看,都是他那些鸡鸣狗盗之友,人人都有叫得响的外号:喝酒的有沱牌、鹿龟,打牌的有幺鸡、九砣,打猎的有色狼,狗熊,嚼槟榔的有壳子、殡仪馆。
  
  论起嚼槟榔,殡仪馆算得上三大人的师傅了。他可能属于市里最早吃槟榔那批人,七八十年代只有电影院附近有几个自制槟榔的小摊子,他从浪薄的工资中挤出一点饭钱,每周切一包,一包嚼一周。平时他把那槟榔收得很紧,无论是谁,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遇到别人向他讨要,他总是高声声明:只一管,最后一管了!他来自一个方言特殊的县,那里把一颗叫一管,比如一管花生,一管豆子,一颗槟榔自然也叫作一管槟榔。后来,嚼槟榔的人逐年增多,他摇身变成了向人讨槟榔的祖宗。他长着一双鹞子眼,远远看见别人嘴巴动,管你嚼的是槟榔还是口香糖,他会不由分说地向你伸出一只粗大的手掌:嘿嘿,不好意思,粮草没备足,发瘾了,不要多,只一管,谢谢。
  
  多年以来,做槟榔这一行的很累,他们一直在努力消除一些谣言造成的恶劣影响:有人说,在槟榔泡制的工艺流程中,有不法商贩为了加重口味,增强药力,防腐防变,人为地在槟榔中加入了少许滴滴畏。殡仪馆他老师傅对此不以为然,有时争得急了就和人打赌:你们哪有咯怕死?这样噻,我们几个年纪都差不多,你索性每天买包壳子给我吃,拿做个对比试验,日后百年,哪个先死就算输,如果我先死了绝对不要你负责。大家笑他太精,只见他正色道:不是我扯乱弹,天天有槟榔嚼,早死两年又何妨?只是说吃槟榔会得癌症噻,又不是心肌梗塞。得了癌症怕什么?每天多吃一包槟榔,癌也要多碍它几年。老子要是哪天寿终正寝了,耍得好的朋友请做点好事,在我口里塞上一管好槟榔,老子到了阴曹地府,少不得无常小鬼也要向我讨槟榔吃,阎王老子也奈何不了我槟一管!
  
  谁知他这一番豪言壮语说拐了场,大家当场起哄以后叫他槟一管,有急智的立刻发现这个外号与殡仪馆同音,觉得改叫殡仪馆更加符合他的个性,喊起来更有力度,这一毁灭性的外号从此不胫而走。说它是毁灭性的一点也不夸张——自殡仪馆成名以后,厂里无论走了什么人,只要他到场吊唁或帮忙,再凝重的治丧场面也严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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